法和律都是诠释国家规则的形式,法像一条明确的道路,规范人的行为,而律如同人行走的轨迹,引导人的方向,皆有其效用。只是其侧重点不同效果也有所不同,先定道路后让人走,则万变不离其宗,反之先让人走再定道路,则便于人来人往。汉虽继承秦的法制,但实际应用上可以说是律优于法,也就是更倾向于引导人的行动以达到统一整合的目的,而限制人的行为以达到协调稳定的目的为其次。两者各有其优劣,不过如今大汉的律法最为重视前人走过的痕迹,也就是因怨恨杀人和因仁义杀人的下场截然不同。
“你说什么?阿瞒!”未等夏侯惇和曹邵咀嚼回味曹操的言辞,夏侯渊率先提问,从小听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他,一时有些无法相信。
“我朝一直以儒家经典为依据审理案件,其中《春秋》为首要。”曹操如数家珍,他向来聪慧且涉猎甚广,说的话也一直让人信服,“依法夏侯的罪理应死刑,但旁人都知晓他是为师杀人,初心是尊师重道,则可以免除死刑。何况亲亲相隐的原则下,我们帮夏侯其实也并不犯法。”只要是仁义之举大致能被世俗接受,律法明文规定父母被侮辱,子女报仇可免死刑,类似的为师杀人也在一定范围内适用。
“我就说吧!大哥如此仗义之人怎会判死刑!”夏侯渊瞬间理解曹操所说,虽然仅是一部分,但他也只需知道最重要部分即可,现下完全不见此前的慌张。
见夏侯惇眼神中略带疑惑,曹邵似乎欲言又止,曹操紧接着表示,“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汉朝律法尽管宽刑,但也有其底线,不至于无法无天。
“啊?那可怎么办?”夏侯渊自从几人会和,仿佛置身事外,显得很是心不在焉,毕竟往日大多也是曹操和夏侯惇出主意。
“啧!”曹操又被打断不自觉白了夏侯渊一眼,随即平复心态继续说道,“按照《春秋》的案例应该也是需要受牢狱之灾,只是判决之人不同结果可能大相径庭。”相较来说律法侧重行为的过程,而法律更在乎行为的结果,区别于法律的先定性后量刑的审案过程,律法一般是定性的同时量刑。意思是只要找到相关案例就会给事件定性,也能参考过去的刑罚而量刑,如此一来审判的余地很大。
非但审理人是谁极为重要,而且论述表达和选择的案例不同对判决结果也会产生偏差,导致律法判案其中的影响因素过多,因此令仅是阅读经典,并未实际经历过的曹操不禁陷入沉思。官府断案大多采用决事比,即判决会类比典型案件,可是曹操不能接触到官府案牍,何况短时间内海量的案例也难以理清。
局面一时陷入沉寂之中,完全不担罪责略显异想天开,但几人从小到大情深意重,不得不为夏侯惇多思虑一些。
“大家无需为我过多担忧,如今总好过于等死。”夏侯惇努力挤出笑容宽慰他人,但压力之下终究只是苦中作乐。
“难道不能将功补过吗?”夏侯渊脱口而出,却捕捉到关键点。
众人一齐看向夏侯渊,都觉得此事可行,按以往夏侯渊敏锐的直觉也见怪不怪,曹操立即顺着思路延申,“可现在饥荒时期各地灾害四起,况且我们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孩,如何能将功补过?”沛国此前有个人叫戴异,得到一块黄金印自称太上皇,如果类似事情能参与平叛倒有可能将功补过,但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是可遇不可求之事,所以曹操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侯惇尊师重道,更是个本分守己之人,此时面色一变似乎想要有所决断,曹操一时心直口快没考虑后果,见势马上补充道,“再说如今灾害未有好转,我来时路上有许多外地难民仍往城门口聚集,假使不是我身上配有武器……。”
曹操见夏侯惇不再暗自思量,才放缓语速解释,“所以当下又如何保证牢狱之中有充足的粮食,一旦夏侯进去,很难坚持到刑期结束。”夏侯一族自先祖夏侯婴受封汝阴,延续至夏侯惇一代早已少有惠及,所以他们一脉才重新回到当初夏侯婴家乡谯县一带靠些许田产过活。只是今时今日粮食吃紧,即使在外夏侯一家都难以确保衣食无忧,又怎能通过关系救济狱中。
“曹操,虽然我学业不济,但尚且知晓亲亲相隐的意思,你们不该为我承担至此。”夏侯惇终于下定决心,他也清楚所谓亲亲相隐仅适用于有血缘关系的人犯罪可以隐瞒,即使血脉关系太远也不行。
“没事,到时我们全部推到二愣子身上不就行了!”曹操不以为意地回道,他们这岁数的少年最为看重义气,更何况几人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交情。夏侯惇一直想像先祖夏侯婴一般光复夏侯家,因此私下都称呼其为夏侯,而夏侯渊岁数较小,梦想着像霍去病一样做个少年将军,但行事作风又愣头愣脑,才叫他二愣子。
“啊?”夏侯渊仍在假装思考对策,见事情由头居然转到自己身上,不经一愣,痴呆的表情顿时令众人笑不绝口。
见一向谨言慎行的曹邵都跟着笑,夏侯渊一下揽过他嬉笑道,“阿邵,你小子竟然也在笑我?”曹家因曹腾崛起之后,旁系都借血亲关系攀附,曹邵因此从小陪伴在曹操身边,不过随着曹操被主母冷落,他也没少挨其他奴仆欺负。
“少主说得对,夏侯大哥和二哥你是族兄弟,犯事隐瞒是不碍事的。”曹邵被夏侯渊摇晃着好不容易才开口,毕竟他往日陪着曹操也听了不少课。
此刻局势被夏侯渊一搅和,气氛反而稍许轻松起来,夏侯惇望着周遭触景生情,情不自禁地捂着面容,略带哭腔地表白,“我夏侯惇今生有你们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从一开始夏侯惇突逢变故到夏侯渊急忙找寻曹操,几人心绪一直如波涛汹涌,如今事态逐渐有了眉目,压抑许久的感情也不禁流露,终究只是十几岁的少年郎。
“为今之计应当先保住夏侯,其他事日后再说。”虽说已经理清事情轻重缓急,但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夏侯惇的困境,曹操望着日落西山不合时宜插嘴,阻止大家陷入悲情之中,“二愣子,你脚程快先去城中打探消息,官府如何作为和亡者的身份等具体情况至少要了解。而今曹家人多眼杂,不用急于告知,待明日再派人暗地里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