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王朝,铃星郡,天闲城。
残阳苍凉的余晖里,一行三人骑着马匹奔驰在驿道上,两名孩童则分别在坐不同的马匹前方,他们已经日夜兼程的策马奔驰了足足三日。
上官言卿和小九已然换回了本来的装束,一柄光秃秃的剑鞘悬在黑衣少年的腰间,离城之时,他便将云谷剑取回,在剑身上附一张字条,施展摇光诀,剑身脱离剑鞘,破空飞去,而后几人便马不解鞍的朝着天闲城赶路。
三人路过天闲城,转入小道,再花费不多时日,便是见到一座三人高,光秃秃的巨大石山,上官言卿勒住马,扭头问道:“十一兄,快到捡到剑鞘的地界了,你仔细瞧瞧周围,是否能想起什么?十一兄?”
陆离均一路心绪繁杂,忐忑、希冀、恐惧多种情愫在心间交织,糅合在一起,正发着愣,被上官言卿几声轻喊醒,这才微微点头,如梦初醒的环顾四周,目光在熟悉的巨石上稍稍滞凝,脑中多出一个小人,轻微而又有节奏地敲击着,他皱起眉头。
许久,他摇了摇头。
上官言卿微微颔首,沉吟半晌,轻声道:“这里离得也不远了,把马匹栓在此地,步行前往,试试看吧。”
众人点头,纷纷下马,将马匹栓在树上,朝前行去,陆离均牵着囡囡,徐步跟在后方。
他们走过无名山,脑中的小人敲得更重了,侧额有青筋鼓起,鼓胀之意使得陆离均紧锁着眉头,将手扶住。
“陆离均。”毫无征兆的响起一声幽幽轻唤,声音似呼唤,似哭诉,似慰藉。
陆离均背后渗出一层冷汗,迅速扫向四周,冷声道:“谁在说话?”无人回应,那轻唤也消失无踪。
小九回头道:“你在发什么癫。”
上官言卿回身,轻声问道:“怎么了,十一兄?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陆离均侧耳努力听着,试图找到那轻唤声的来源,但那好似他的错觉一般,杳无踪影,他只得按住额头跳动的青筋,使劲摇了摇头。
几人回身,继续前行。
陆离均额间的青筋跳动的越来越剧烈,脑海中的小人敲得越来越猛烈,脑海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薄膜,他不由扯起嘴角,咬牙支撑着。
他的眼前,缓缓浮现出一尊尊模糊的虚影,可任凭他如何努力的睁大双眸,也只能窥见那虚影的轮廓。
他像是一个久而未归的游子,偶然间踏上回家的路,但故乡早已物是人非。
他只能继续茫然前行着,额间青筋跳动的几近撕破头皮,虚影的轮廓愈加清晰,似一座座房屋,房屋里燃着灶火,又似一个个和善的人影,站在屋前,凝视着他,他好似从这虚影上瞧见了笑容,笑容汇成一道和缓的暖风,疗愈着他脑中的痛苦。
他停了下来,松开牵着囡囡的手,呆楞望着前方,前方的虚影是一方小院,小院门口挂着一个灯笼,灯笼的光柔软温馨,陆离均呼吸急促了些,迈步走进小院,小院里有桌椅,有柴米,有灶台的噼里啪啦的火光照耀着,两大一小三尊虚影围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摆着数道小菜,三碗酒。
酒液清洌,晃晃荡荡,头戴一只竹簪的虚影举起酒碗,身材魁梧的虚影随后,紧跟着是那是瘦削的虚影。
“嗒。”
酒碗撞在一齐,头戴竹簪的虚影转头望着陆离均,面上有浅笑,柔声道:“均儿回来了。”
身材魁梧的虚影转头,撇嘴道:“臭小子,不许忘了阿爹。”
两道虚影齐齐消散,空荡荡的屋内只剩那道瘦削的虚影,孤零零的独自喝酒,不时转头,对着一旁絮叨,又或者仰面大笑,一股莫名的热流充斥眼眶,陆离均的心一如这小院般孤寂。
瘦削的虚影蓦然间也停下了絮叨,缓缓环顾着桌子两旁,空荡荡,它好似这时才意识到其余两道虚影的消散,它垂头,低低的呢喃着什么。
陆离均沉默着,走到虚影身旁,俯下身子,想要听清他它的呢喃:“阿爹……阿娘……均儿想你们。”
在他听清这呢喃的一刹,小院悄无声息的散去,化为无形。
均儿?
两个字眼在锤击着陆离均的脑海,脑海中,那小人将薄膜撕开了一道裂缝,有丝丝缕缕的记忆涌出来,可陆离均仍旧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只能模糊的感受到这些人对他都很重要,这里是他能安然存放灵魂的地方,疼痛欲裂,他支撑不住,他的双膝跪在了地上,他喃喃道:“阿爹…阿娘…阿公…陆家村,我想不起来,我真的想不起来,我把你们都忘了……求求你们,别丢下我。”
他痛苦的嘶吼,锤击着地面,不知名的液体涌出来。
小院外,上官言卿几人早已发现了他的异常,此时也无可奈何,囡囡踌躇着,感受到他的痛苦,欲要前安慰,上官言卿拦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许久,陆离均猛的直起身子,双眼布满血丝,他站起身,疯了一般的找寻着什么,随后,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方向,双眸有光,他疯狂的跑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十一兄。”
上官言卿担心他出事,慌忙喊道,可陆离均已然跑出去很远,他只得带着众人追了上去。
他们一直追到一颗倒下的大榕树底下,才见到布衣少年的身影,那身影正疯狂的,用手在那榕树下刨着,像一只失去意识的野兽。
上官言卿几人一时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得在一旁担忧的看着。
布衣少年就这样毫不停歇的,疯狂的刨着,直至手指缝隙中塞门泥土和沙石,直至手指被磨破,渗出鲜血,都丝毫不顾。
终于,他停下了,半人深的土坑里,静静躺着一根包裹着糖纸的竹签,布衣少年呆呆的,小心翼翼的将这竹签捧在手心里,脑海里的小人将那道缝隙撕得更开了,一股猛烈的记忆洪流冲击而来,他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他忆起了许多,他忆叫陆离均也叫刘离,忆起粗旷的阿爹,温婉的阿娘,和善的阿公,温馨的陆家村,还有那个爱吃糖葫芦的小姑娘。
他隐约忆起那个小姑娘曾天真以为种下糖葫芦便能长出糖葫芦树,他垂头,呆滞的望着泥地里躺着的糖纸,伸出手,沾了一点泥土,颤抖着放入嘴里,泥土苦涩的味道刺激舌尖,他却浅浅声道:“甜的…”
夕阳沿着山际收起苍凉残照落落了下去,天边布满阴云,有轰隆烈烈的雷鸣。
陆离均很想老天能降下一场雨,即使那雨洗不进心里,可老天从不听从任何人的指令,只是无能的怒吼着。
陆离均躺下了,静静的蜷缩在泥坑里,没有声息,没有泪水,像是刚出生无措的婴孩,无助、彷徨缠缚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