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陆援朝不在一年了。
时间过得真慢,陈晴的别墅,交房的日子,一拖再拖,总算有眉目了。
时间走得不巧,陆援朝活着时,当念想,投入感情,投入期待的大house,终究没有住上一天。现在,她住在她生命开始的地方,老家绿江镇的公墓中,也好,也好,青山绿水,大河长堤,落日徐风,远比城里的大house舒适得多。
所有美好回忆都停留在2018年10月7日,一大家人在北京南站热热闹闹分别时。
陈雨曾做过最坏打算,母亲的恶性肿瘤会复发,但起码一两年后,谁知,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三个月后的例行体检,陆援朝讳疾忌医没去,第四个月,陈晴和孙大力齐上阵,押着她去,检查结果显示,陆援朝身体里的新瘤长约十公分,是之前的数倍。
陆援朝看到片子,当场晕厥,陈晴掐母亲的人中,才将她唤醒。
2019年1月,大队人马回到北京南城幸福里,旷日持久的医疗战打响。
李大夫对陈晴、陈雨说,早来一个月,不至于长这么大,每开一次刀,都是大伤元气一次,瘤大,元气伤得越加厉害。她俩在李大夫办公室门口先是抱头痛哭,而后大吵一架,陈雨口不择言,第一次指责陈晴,玩忽职守,“让你监督妈去检查,你干什么去了!”陈晴只会比陈雨更凶,她质问陈雨为何一意孤行上一次选择手术,“也许旧的不割,新的就不会长出来呢?妈还能保证生活质量!这几个月,妈过得叫什么日子?”
两人哭着吵,吵着哭,回到家,互相不理。
之后的检查、住院,两人办事归办事,维持着冷战、冷脸。陆援朝在病床上,把不说话七八天的姐俩叫到一起,“我宁愿死,也不想看到你们为了我吵架!快,你俩互相向对方说句话!”
陈晴脖子一拧,鼻孔向天,“是她先惹我的!妈妈!”她向母亲争辩。
“那妹妹先找姐姐说句话!”陆援朝命令,病中的她,经常搞不清白天黑夜,搞不清今夕何夕,这时,又搞不清两个女儿几岁,她在调解的是成人的还是幼儿的矛盾。
“句话。”陈雨轻易不生气,碍着母亲的病,生气不改幽默本色,陆援朝让她说,那就说呗,不多说,只有俩字,“句话”。
“答应妈妈,以后两个人都要好好的,不许吵架!你们两个是世界上最亲的人!”陆援朝用尽全力,气若游丝地叮嘱。
其实,她的病不至于如此虚弱,可接连复发,由于延误,导致事态不可控,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两年内,前前后后,陆援朝又开了三次刀,北京两次,潞城一次。为何最后一次,要在潞城?因为陆援朝不想动了,动不了了。
“答应妈妈,以后两个人都要好好的,不许吵架!你们两个是世界上最亲的人!”陆援朝的遗言如是,她在一个午后离去,体重仅80斤,她再次强调之前的话,弥留时分,还补充了一句,“你们要互相兜底啊!”
“妈!你放心!”姐妹俩一左一右,各握着陆援朝的一只手,泪眼婆娑发誓。
“小雨,你要给我兜底啊!”陈晴今天来电的最后一句。
“姐,你放心!”陈雨发誓。
挂掉电话,陈雨依着双层床的梯柜,发了会儿呆,她在默默消化着姐姐的话,静静在心里拨算盘珠,为姐姐算账。
税、房产证,加起来二十来万,姐是姐在告别各位同事后,向陈雨伸手的,“你知道,我这里除了过日子的生活费,一分钱没有的,姐只有靠你了!你放心,以后你回潞城养老,有我的,就有你的,我永远是你的后方。新房,我和你姐夫说好了,肯定给甜甜留一个房间,这别墅,是咱俩,咱们两家人的!”陈晴信誓旦旦。
发呆不是长久事,现实必须面对。
“我姐的别墅,房产证要下来了。”十分钟后,陈雨给郎因发消息。
“宿舍明天帮我弄?”郎因一个小时后回。朗因单位东迁,迁得蛮远,郊区地大物博,一个员工一间宿舍,朗因长这么大第一次独居,既兴奋,又懒得收拾。
“我姐的别墅,房产证要下来了。”回到现实的陈雨像复读机。
“噢,好的。宿舍明天帮我弄?”郎因更像。
“我要带孩子,赶稿子,还要和甲方吵架,和老方battle,你宿舍离我五十公里,我去给你收拾房间?”隔着屏幕,都能看出陈雨的火药味。
“宿舍弄好,我就可以周末回家了,你不用做我的饭,多好。”郎因还在说服陈雨做蜘蛛给他织网,“昨晚加完班,我住在小马那,两个人挤一张床,大学毕业后,我就没受过这个罪了。”小马是郎因的下属,隔着屏幕,都能看出郎因的委屈。
“我姐的别墅,如果房产证下来,还要交二十几万的税,她的意思是,我出。”陈雨说完这句,决定不理郎因,胡老师的声音恰好此时从客厅传来,“同学们,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寒假!”
噼里啪啦,一阵掌声,掌声中有甜甜的,“新年快乐”,不知哪个小朋友带头在会议室里喊出,一分钟内,四十声“新年快乐”汇成欢乐的海洋,在陈雨耳边掀起欢快的浪声。
不止母亲临终时“兜底”的嘱咐,这浪也让陈雨想起她和姐姐之间的债。
对,是债。
是为何陈雨再愤怒,仍要主动说“句话”的原因。
回到“新年快乐”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