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周隽的第一把火,烧向了狱讼。
在方文卓倒台前,周隽身居长史之职,虽名义上为刺史佐官,但其实并不掌实权,荆州的行政大权,尽数握在刺史方文卓一人手中。
周隽冷眼瞧着,对诸多处置皆有不满,但方文卓一向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任何建言献策,尤其是狱讼一科。
从先前对知县李槐三人尸体的处置就能看出,方文卓这个人,对狱讼检验,一无所知。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
于检验一无所知,便不会追本溯源,彻查真相,荆州府衙大牢中,人满为患,冤假错案不计其数,罪犯逍遥法外,含冤者求告无门。
周隽上任伊始,便下令治下府县重查累年积案旧案,该放的放,该抓的抓,该砍头的砍头。
王忠一连盘查了数日,忙得脚不沾地,一般的作奸犯科倒也容易处理,难的,是杀人的案子。
“顾姑娘,你还记得李南枝吗?”
“李南枝?”顾北柠提起裙摆小心地绕过路上的水洼,几颗苍耳粘到了丝绵质地的裙尾上,“这名字有些耳熟……”
王忠在前面引着路,提醒道:“是桐庐县远近闻名的美娇娘,昭仁九年,嫁到了员外李绅家做儿媳,昭仁十一年,李绅的儿子李广铭意外身亡,当时认定是李南枝通奸杀夫,故而缉拿下狱。”
“通奸杀夫,依律当斩,怎么,这个案子有问题?”贺停云问道。
“李南枝当时已经怀有身孕,故而只是被关押在大牢,并未处以极刑,虽然后来没能保住那个孩子,但时日一长,这桩案子就被抛之脑后了,直到前两日清查狱中犯人名单,我才发现她。”
“王大人,您别绕圈子了,这个案子到底怎么了?”
“当时迫于李绅的压力,结案过于仓促,我翻看了案卷,定案的主要依据是奸夫张志和下人的证词,但李南枝,从头到尾都咬死不肯承认杀人。”
白玉京不在意地摆摆手,道:“通奸杀夫,于名声有碍,临刑前也不肯认罪的犯人大有人在,仅凭这个,怕是不足以翻案吧。”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李广铭的尸体是在河中发现的,当时认定是李南枝杀人后沉尸河底,但尸体已被泡得面目全非,故而仵作只草草看了两眼,并未仔细验尸,连具体杀人手法都没能确定。”
“如此看来,这个案子确实疑点重重,但李南枝作为第一嫌犯被县衙缉拿,倒也没什么问题。”
说着说着,便到了县衙正门,顾北柠眯了眯眼睛,透过四四方方的门框看向那方“明镜高悬”的匾额,轻声道:“没什么问题吗?我倒觉得问题大得很。”
白玉京回头看向她,不解地问道:“官员查案,不可能毫无错漏万无一失,宁肯错抓,不肯放过,以此威慑罪犯,杜绝作奸犯科之事,有何不妥?”
“办案官员无能,却要让平白无故被冤枉的无辜之人承担代价,这是何种道理?”
贺停云闻言愣了愣,细想之下,顾北柠所言确实不无道理,但就如荆州税关一般,这并非常人惯用的思路。
“依你所言,即便明确知道犯罪者何人,但若没有真凭实据,也只能任由罪犯逍遥法外,对吗?”
“没错,若没有证据就可以抓罪犯,那自然也可以空口白牙污蔑无辜之人,更有甚者,还可以假造伪证,捏造冤案。”
“可若罪犯因此逃脱律法制裁,该当何解?”
“依然是那句话,律法的缺失、官员的无能,不能让无辜之人承担代价。”
如瀑的阳光涌进室内,明亮的光线由深至浅过渡,最终被静谧的黑暗吞没。
顾北柠立于“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光明和黑暗,在她身上交织出夺目的光影。
她从黑暗中,踏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