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讲。”
“若由大人做这个征税御史,冒天下之大不韪,重新丈量天下田亩,大人可敢?”
“敢。”
“若豪强巨室百般阻挠,若当地官员推诿逃避,若百姓不理解、不接受、不配合,若人人痛骂乃至刀斧相向,大人可敢?”
金铮鸣站起身,扶正了头顶的发冠,转身面对门外如瀑的阳光,一字一句地沉声道:“身先士卒,当仁不让。”
……
在金铮鸣星夜赶赴江陵的同时,白玉京一行人也已经准备启程回京,而在出发前,他们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做。
桐庐知县李槐三人为民请命,自杀殉道;荆州刺史方文卓怙恶不悛、罄竹难书,已与寿恩伯府上下,连同荆州税关监督杨斌押解进京、听候发落。
白玉京上书请旨,由典史王忠接任桐庐知县一职,由长史周隽接任荆州刺史一职,荆州地方政务暂时得以稳定,只待征税御史金铮鸣一到,便要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土地运动。
桐庐县的家庭赌坊被强硬取缔,措辞严厉的告示贴满了桐庐县的大街小巷,县衙差役日夜巡视,严格杜绝赌坊经营。
官府雷霆手段,丝毫不肯手下留情,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忧。
有人为终于摆脱此种肮脏行径而庆幸,也有人为失去了此项捞钱的门道而大为不满。
屠户张莽,便是后者。
他听人念完告示后,便骂骂咧咧地上了街,随手折着路边干枯的荆条,发泄般地扔得遍地都是,毫无道德底线。
一醉解千愁,为着家庭赌坊被强制取缔这件事,他接连三日在酒馆喝得烂醉,整个人像是从沼泽地捞上来的一样,恶臭熏天。
这日半夜,店家再也忍无可忍,强行将他赶出了店。
醉到几乎不省人事的张莽,跌跌撞撞地往家走,双眼迷离朦胧,几乎无法视物,结果平地摔了一跤,这一摔,便再也没能爬起来。
他白日随手乱扔的荆条,恰恰扎穿了他的太阳穴。
也算是,恶有恶报,死得其所。
……
张绣儿出狱那日,原本以为自己脱离了庇护之所,又要重新回到那间藏污纳垢、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黑屋子。
却没想到,家中大门上,挂满了白绫。
那个日日纠缠不休的噩梦,就这样突然破裂了,毫无征兆,毫无预期。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她站在门前,看着惨白的白绫,望着空洞黝黑的堂屋,笑出了声。
这间能吃人的房子,终于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