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鸾放轻脚步进了屋内,却发现房间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沉默得近乎凝滞。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清梨一眼,似在询问状况。
清梨不着痕迹地摇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道:“吵架了。”
星鸾了然地点点头,放下托盘,和清梨一同站到了顾北柠的侧后方。
白玉京没好气地瞪了她俩一眼,嘀咕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侍婢?”
星鸾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清梨却不肯惯他这个臭脾气。
“世子爷,尽心照顾顾姑娘,可是您当初的吩咐,您如今翻脸不认账,算是迁怒吧,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星鸾拽了拽清梨的衣袖,微蹙的眉间似有所不满,她低声轻斥道:“清梨,这是跟世子爷说话的态度吗?再说了,世子爷一向清明睿智,怎会像无知小人一般,动辄迁怒?”
说罢,她看向白玉京,笑容温婉得体:“世子爷,您说对吗?”
向来吃软不吃硬的世子爷,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薄薄的面皮上浮现出羞赧的绯色,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还是我爹说得对,不要得罪女人。”
“世子爷,您说什么?”星鸾嘴角笑意未退,平静的眼神却造成了无形的威慑,似笑非笑,最是唬人。
“咳咳,我是说,上呈陛下的奏章就这样定了,毋需……”
“不行,”顾北柠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你那些所谓的主张,都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根本达不到税法改革的目的。”
“重新制定各地赋税征收标准,派户部官员驻扎税关,各地税关监督和户部监察官员不得连任,凡此种种,还不够吗?”
“不够,你的主张都只是从执行监督方面提出的,根本没有触及税法的根本。”
“那如何才算触及根本,像你说的那样,重新丈量清算天下田亩吗?”
“没错,世族豪强兼并土地无数,仅寿恩伯府,名下土地就不少于两千亩,百姓的土地被以种种名义侵占,却还要按照鱼鳞册缴纳田亩税,这才是税收腐败的根本。”
说来说去,又绕了回来。
贺停云叹了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尽可能放缓语气劝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又何尝不知,只是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若拿世族豪强开刀,势必步履维艰,按照玉京的意思徐缓图之,岂不更好?”
“你们所说的徐缓图之,要多久?三年?五年?十年?天兖王朝国祚绵长,世代永昌,可百姓等不得。”
顾北柠起身走到窗前,从驿站二楼的角度,能远瞰半座江陵城,不过一层楼的高度,便和陋瓦茅蓬的乌衣窄巷拉开了距离。
更遑论燕京城中高耸的汉白玉台阶。
高居于云端之上的掌权者,纵然心生怜悯,也不可能与民生疾苦全然共情。
这世上的苦难和不幸,本就存在巨大的割裂感,嫉恶如仇如白玉京跟贺停云这般,也无法想象所谓民生多艰,究竟多到何种地步。
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三文钱杀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够忍受一个月不洗澡,他们眼中习以为常的一切,却是无数人可望不可及的空中楼阁。
“世子爷,贺少卿,若非陆先生不远千里进京,你们可有想过江陵会到何种境地?江陵百姓因你们而得救,江陵之外呢?全国十道十三州,又有多少起人间惨剧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