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在贺停云转身离开后,那扇紧闭的门扉,又被轻轻推了开来。
本应回家睡觉的顾北柠,偷偷溜出了院子,向着城北的城隍庙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月朗星稀,街巷寂静无声,偶有零星灯火闪现,像是藏在夜色中的魑魅的眼睛。
顾北柠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城隍庙,正中的大殿里还停着三具棺木,但棺材中却并没有尸体,只有吃剩的白色骨头,勉强拼成了人形。
大旱七月,饿死之人不在少数,但或于市集售卖,或于家中烹食果腹,能留有全尸入土为安之人,少之又少。
正对棺材的供案上,还有一尊残缺不全的城隍爷塑像。
先前堤坝决口,洪水冲毁了半座庙宇,倒塌的房梁砸毁了神像,当地百姓只略略修缮了屋脊,将此地作为出殡前暂时停灵的地方,并新建了城隍庙,至于这半尊破损的塑像,便一同被弃置在了这破庙之中,无人问津。
时日渐长,这里便成了人迹罕至的鬼庙。
顾北柠径直向里间走去,她敲了敲半掩的房门,脆生生地喊了句:“师父。”
一形容潦倒、衣衫褴褛的老者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打了个酒嗝,他半睁着眼瞅了瞅来人,嘟囔道:“大半夜不睡觉,往我这儿跑什么。”
“师父,”顾北柠好似并未听出话中的嫌弃,反倒自己拣了张椅子坐下,继续兴致盎然地说道,“我今日见到了燕京来的人,陆先生此行,看来很顺利。”
老者闻言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可是大理寺少卿贺停云?”
“咦?您如何知道?”
“当今圣上宽仁,不仅体恤民情,也体恤官员,故而朝中庸臣累叠,官员冗余却无能,可用之人并不多,贺停云,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罢,他又细细讲了一番靖安侯在京中的重要地位,并借此,剖析了一番朝中的势力划分。
若有其他人在场,便会不难认出,这个一身酒气的老者,乃是整个桐庐县,甚至整座江陵城中都无人不知的酒疯子——申远弗。
此人一向行事疯癫、出言无状,甚至当街打过荆州刺史方文卓,但说来也怪,殴打刺史如此重的罪名,他却只在牢中关了两天便被放了出来,也不知是为何。
眼下,如果有人见到他侃侃而谈朝中形势,对官员派系、势力划分如数家珍,怕是会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真的活见鬼了。
“听懂了吗?”申远弗随手抓起枕边的书卷,敲了敲顾北柠的额头。
顾北柠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很快便泛起一片红晕,映在她瓷白色的肌肤上,愈发扎眼。
“啧,”申远弗拧紧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以致于没控制好力度,“越大越娇气。”
顾北柠也不介意,她掏出藏在怀中的油纸,递到申远弗面前:“师父,我给您带了点心。”
这是晚饭后,她从席上拿的。连吃带拿,显然有失礼数,但贺停云不介意,其余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任由她打包带走了两碟子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