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东道荆州刺史府。
荆州刺史方文卓一夜未睡,睁着熬得通红的双眼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他昨日接到了燕京的飞鸽传书,得知了陛下亲旨,彻查江陵赈灾一事,说不惶恐,那是假的。
但最令他忧心的,倒还不是赈灾银的下落和用处,与那件事比起来,什么赈灾贪墨都不值一提。
“老爷,”师爷杜宾敲门进来,同样一脸疲惫,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睡,“刚刚接到消息,东阳侯世子跟贺少卿一行,已经快要进山南东道了。”
“走得倒是不慢,算算日子,最多三五日功夫便能到荆州地界了,届时……”方文卓积攒了一肚子的郁气,烦躁不安,只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你说你也是,怎么就让陆闻道进京了,现下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怎么收场?”
杜宾对此也极其不安,他讪讪道:“老爷息怒,小人也没想到陆闻道能有这个能耐,我派人抢了他的盘缠粮食,本想一不做二不休,谁曾想他竟运气好遇到了同行的商队。”
杀人灭口这种事,须得隐秘行事,既有商队同行,实在不好下手。
他瞧着方文卓黑得像锅底的脸色,试图将功补过:“老爷,两位钦差来查案,查的也是赈灾一事,小人这就去提前警告一下那些官员,事关个人仕途,谅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仅是官员,还要提防刁民生事,绝不能再有第二个陆闻道,尤其是桐庐县,桐庐县的秘密一定要死死捂住,不然,你我就等着被诛九族吧。”
方文卓交代完,又实在觉得不放心,遂决定自己亲自到桐庐县走一趟。
……
荆州江陵郡桐庐县,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桐庐县位于荆江下游,洪涝灾害频仍,前年就因为坝口决堤,冲毁了不少房屋,灾民尚未从重大的经济财产损失中缓过气来,今年又遭受了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旱灾,颗粒无收。
暮色四合时分,一人一骑,不紧不慢地晃进了桐庐县。
马上之人穿一身九斤黄色古香缎翻领襕袍,有暗线在其上钩织出山水虫鱼的纹样,金线封边,腰间束一条黑色蹀躞带,头戴黑色幞头,既彰显了身份,又不流于奢靡。
此人便是身负皇命、星夜疾驰赶赴江陵的贺停云,可这样一身在燕京城中常见的装扮,落到灾情未解的桐庐县,便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此时正值掌灯时分,可家家户户不见炊烟,整座桐庐县门窗紧闭,街道上冷清非常,寂静如死域,就连秋叶落到地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贺停云缓辔而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桐庐县的境况,他转过街角,踏入县中的主干道,发现有一群人正乌泱泱地聚在县衙门口。
这些人或倚靠在廊柱上,或席地而坐,个个脸色蜡黄唇色发白,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好像仅仅只是呼吸,便耗尽了他们全身所有的力气。
贺停云拍了拍人群外围的一位老者的肩膀,缓声问道:“这位老伯,敢问大家聚在此处,所为何事?”
老者艰难地掀起眼皮看了看他,嘴中挤出两个字:“放粮。”
很明显,饱受饥馑的人们根本无暇顾及为何会有异乡人闯入县城,他们的全副心神已然聚焦在了即将得到的粮食上。
贺停云向前走近几步,很快便看到了贴在县衙门口的告示:
“县衙将于十月十九日酉时开仓放粮,各户按人头计算,一人可领一斗米。”
可荆州大旱未解,江南两道也不曾运送救济粮至此,桐庐知县何来粮食开仓赈灾?
贺停云压下满腹疑惑,混入人群中,耐着性子等待县衙开门,可时间一点点推移,最后一抹光线坠入大地之下,酉时已过,县衙却始终没有动静。
人群开始隐隐躁动。
“李大人怎么还不出来?这都已经戌时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