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会儿,心中忽生异感,觉得那字方才这一晃,颇有似曾相识之感,但这感觉倏生倏灭,转瞬踪迹杳然。
岳穆清眉头一皱,更加用心体察,又过一会儿,异感再生,转瞬又失,如是者三。
不知为何,岳穆清一颗心子砰砰直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只得闭目不观,心中却七上八下,不明所以。
过一会儿,岳穆清心潮渐渐平复,好奇心又占上风,忍不住张目再看,却见山风停息,灯火不动,那字萧索灰暗,一如初时。
他又凝神看了很久,那异象却再未出现,不禁自语道:“许是方才眼花了吧。”闭上眼睛,又开始悔过祈福。
这一夜,岳穆清躺在回首居的小床之上,睁眼望着房梁,无法入睡。
他想到姨母孤身两月有余,虽然师父安排了朱玉露等人照顾,她心中却谅必挂念,如今独子下落不明,义子幽禁他处,若是教她得知,不知会作何反应。
接着又想到如吕标所说不误,赵云旗这次多半去了北方,师父曾在陆家堡附近与无影者打过照面,他要追寻无影者的下落,多半也要去陆家堡。
一念及此,他精神陡振,几乎要翻身起床,下山去向谷听潮及易飞廉报知此事。
但又转念一想,师公和师父何许人也,他们既然早在自己之前想到要向吕标飞鸽传书,自然也早就想到赵云旗可能的去处,此时琅琊笺恐怕早已送到陆家堡堡主陆千乘的手中。
他前思后想,思绪如藤蔓延,如潮汹涌,竟然睁着眼睛一直捱到东方擦亮。
眼见再也睡不着了,他便翻身起床,出了门去。只见西边天幕依然昏暗,东面的云朵却已被染成绯红,零落地在远天铺陈,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大地的眼睑,微微地睁开一线。
岳穆清又低头向山下望去,只见这山顶平台北、东、南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岩壁如刀削斧凿,直有数十丈高,绝非人力所能攀援。山下密林在晨曦与微风之中舒展着身躯,仿佛一幅缓缓波动的卷轴,又不时有鸟鸣声啁啾响起,遥遥送来,宛如天籁。
岳穆清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慑,不禁喃喃自语道:“原来这里竟这样美。”
他在山上伫立许久,待到辰初时分,接引弟子送来早食。岳穆清接了过来,千恩万谢一番,又问他道:“师兄,不知云旗师兄的下落,庄中可有消息?”
“没有。”那人摇头说完,见他满脸憔悴之色,知他夜眠不佳,宽慰他道:“掌门已将琅琊笺遍撒各方,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江湖中人人敬仰,他既如此庄重,大家定不会等闲视之,云旗师弟这么大个活人,总不见得便这么丢了。”
岳穆清从来不曾游历江湖,今生久居之地不过扬州和琅琊山两处而已,不知以天下之大,丢个把活人实在是稀松平常,见他说得那么郑重,倒有三分信了,心中一时安定不少。
用罢早餐,他又跪在那“悔”字之前祷告,可是一来昨夜通宵未眠,二来精神略有松弛,困意便不住袭来。
岳穆清默默祷告了三千多遍,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沉,上下眼皮不停打架,难以支撑,最后只好低声致歉道:“神仙爷爷,不是穆清心不诚,实在是太过困乏,我先去床上歇息一会儿,养足精神,再向您老人家诚心求恳。”说罢在地下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上床,和衣而眠。
这一睡却睡足了时辰,等到霍然开目,只听山风飒然,窗外已是星辰闪烁。岳穆清“啊哟”一声,披衣坐起,自责道:“怎的睡了那么久,怕要误了祷告的时辰。”
他急忙摸黑下床,取了火石火镰打着了火,点起油灯。只见桌上放了几个饭菜,想是接引弟子申时送餐上来,见他困极而卧,便没有惊醒他,放下饭菜便走了。
岳穆清遥遥谢了他几句,却不肯当下便即用餐,又去蒲团上跪好,闭目祝祷。
他闭目念了数百遍,耳听得山风呼啸,又从窗户透将进来,将灯火扑得“嗤啦”乱响,心里不禁暗暗奇怪:这里白天无风,晚上却怎么刮得这样厉害?转头去看那灯火,生怕被风吹熄,好在那灯火虽然乱抖,却依然顽强不灭。
岳穆清转回头来,目光恰恰划过那幅“悔”字,只见那字在光影交错之间,笔势纵横淋漓,仿佛又活了过来。
岳穆清大吃一惊,忍不住说:“怪事!这字怎么又动了?”当下不敢移开目光,紧紧盯着那幅大字。
蓦然间光影一闪,那“悔”字仿佛突然左右翻转似的动了一动,右边“每”部中间那一横陡然长出,又陡然回复正常。
岳穆清“啊呀”一声,跳将起来,脱口叫道:“剑法!剑法!”
原来方才光影这一动,他又生熟悉之感,这才想起,那善忘僧曾教自己的那招“引线穿针”,与这字形方才的变化如出一辙,无怪乎如此眼熟。
岳穆清心中砰砰直跳,不住地转着念头:这不过是一个字,我怎么能从中看出剑法来?
又看了一会儿,忽然看出些端倪来。
原来“悔”字字形原本特殊,颇似一人头戴斗笠,腰悬剑鞘,手持长剑,一足踏实,一足微提。
而不知为何,书写者在“悔”字周遭空白之处,又信手用较淡的墨迹划了几道。
这些较淡的印迹在亮光之下绝不醒目,但灯火抖动,光影变迁,笔画忽明忽暗,便凭空生出动感,仿佛其中有人舞剑。
待明白此理,岳穆清好奇之心更加旺盛,自语道:“不知是谁写了这幅字,这字在灯光抖动之下竟能显出剑法,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他着意施为?他又为何要弄这等玄虚?”
思索良久,仍是不明所以,另一份好奇心又油然而生:“我且看看,还能看出什么剑法来?”再凝目细看,过了一会儿,隐隐又见到善忘僧教给自己的另一招,拟态之真,几乎能听见长剑横空之声破纸传来。
仔细看了一阵,直到山风暂歇,灯火不动,竟然看到了五六招之多。
岳穆清越发心惊,脑中乱成一团:自己在山门之中遇到一个少林和尚,这已经是莫名其妙之事;那少林和尚使的剑法,在根基上与琅琊剑派颇为相似,则更是奇怪;而回首居中这幅“悔”字之中能看出剑法,简直是匪夷所思;而这剑法竟又与那和尚的剑法如此相像,几乎同出一辙,此间的诡异巧合,岂能用人间之理释之?一时间神情恍惚,仿佛堕入梦幻。
过了一会儿,山风又起,岳穆清一个激灵,又开始细看那字,果然不同形态的剑招又间或闪现。
岳穆清这次留心细数,发现善忘僧曾经使过的十一种剑招,在这个字中悉数出现,此外仍有数招仿佛是剑法的变化,自己并不识得。
他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依着字形的变化,使起剑招来,愈练愈是精神,腹中原有些饥饿之感,渐渐也竟忘了。
是夜风大,字形不住变幻,岳穆清一时忘形,不管那字形上显现的剑法自己是否识得,只要能够看得明白,都不住地模仿出来,每一招均习练不下百遍。
斗转星移,东方渐亮,门外忽然传来“笃笃”声。
岳穆清吓了一跳,转头看看窗外竟已亮了,“哎呀”一声叫道:“糟了糟了,这一日祈祷的功课没做完,竟然天已亮了,连送饭的师兄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