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穆清说:“大师,你终于要教我了?”
善忘僧并不说话,只是将长剑递了过来,又退后两步,抽出一柄剑来,摆了个架子。
岳穆清一时无暇细想善忘僧手中之剑从何而来,只是问道:“大师,你是要与我拆招么?”
善忘僧点了点头,低声道:“星拱北辰。”
岳穆清料他是让自己用“星拱北辰”一式出招,便应了一声,右手剑花一闪,直刺善忘僧胸口。
善忘僧左足偏闪,右手持剑下圈,岳穆清料这一剑若刺实,必被对手兵刃洗去,便倏忽收剑,反身再刺。反身的一刹那,余光却瞥见善忘僧翻腕挺剑,剑势凶猛而来。
岳穆清心中一惊,方觉不妥,未及反应,便见一截剑尖从胸前探出——猝不及防之间,竟遭穿胸之噩!
岳穆清惊骇莫名,惨叫一声。陡然间世界一变,只剩穹顶如夜,盈于视野。原来自己依旧躺在床上,方才只是南柯一梦罢了。
岳穆清定了定神,心中忽的一动,坐起身来大喊:“大师,大师!”
善忘僧睁开眼睛,微笑道:“小施主这一呼,似有当头棒喝之意,想来必是有所洞见。”
岳穆清道:“洞见可不敢当,不过晚辈做了个吓人的梦,醒来一想,却忽然好似醍醐灌顶,明白过来。”
说罢起身持剑,边舞边说:“大师给我演示的剑招,我起初以为是脱胎自星拱北辰,可是后半截的使剑法门,又和星拱北辰完全两样。”
“若说这一招是将星拱北辰改了一改,使其攻势更远,可是须先转剑一圈再行前刺,速度和距离都及不上‘电光石火’、‘长风破浪’这样的招式,因此晚辈有些琢磨不透。”
“不料睡了一觉,在梦里与大师拆招,才知此招先行转剑,是要卸去对方兵刃;转剑而不转身,继而上步刺剑,速度和距离都正好克制我这招‘星拱北辰’。”
“大师,你这招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剑法?”
善忘僧莞尔道:“小施主一梦得道,悟性不凡。此招名为‘引线穿针’,其实不过是两招‘指点江山’并以一招略有变化的‘扭转乾坤’相连而成,原意与‘星拱北辰’相似,都是一刺不中而变招再刺,但不反身而反手,不停步而进步,则无论速度与距离,都较‘星拱北辰’为强,因而能够反加克制,并不为奇。”
善忘僧稍一沉吟,又缓缓道:“我佛言,一切世间,若众生,若法,皆无有始,故云无始。《易经》亦云,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无始、无极即是空,世间万物自空中生出,历成劫、住劫、坏劫,而又落入空劫,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岳穆清听他说话,但觉其中意味深长,字字方落入耳中,便在心间盘旋跳跃,只是他年纪幼小,不能体察其精髓所在,一时迷蒙痴呆。
忽觉老僧止了话语,鼻息悠长,抬头看去,善忘僧竟已坐在原地,悠然入梦。
岳穆清拾起剑来,反复演练方才所学的招式,越练越觉此招简练狠辣,其中妙处不在天部剑法之下,心中难免啧啧称奇。
其后数日,善忘僧依旧打坐念经,只不过时常起身,要过岳穆清的长剑,使一些岳穆清见所未见的招式。岳穆清起初担心他强练剑法,有损病体,屡屡出言劝阻,但看他脸色似乎一日好过一日,身子复原速度极快,这才不再多言。
不过岳穆清将这些剑招看在眼中,有时也难免试练几招,只觉这些招数固然至简至要,但干脆利落,令人耳目一新;若再往深想一层,这些招式彼此之间又相互呼应,简而不陋。
善忘僧见他模仿自己练剑,既不出言指点,也不横加劝阻,只是由得他去。
有一日,岳穆清越练越是惊奇,忍不住问:“大师,你的这些招式似乎也是脱胎于人部七剑,可是内中精髓好像与师伯、师父教给我的琅琊剑法全然不同。”
善忘僧问:“有什么不同呢?”
岳穆清道:“琅琊剑法练到上层,无不以绚烂繁复为能,大师的这些剑招,却化繁为简,干净明快。大师,不知你这些剑招还算不算琅琊剑法?”
善忘僧出神半晌,摇头不答。
如是逾月,距值守期满不过一旬,赵云旗竟仍迟迟不归,岳穆清与老僧日日相对,倒也各得其乐。
这一日晚间,岳穆清练罢剑法,眼望夕阳西坠,忽然愁道:“大师,再过七八日,我便要返回云峰阁复命,你可有什么打算?”
便在这时,不远处的琅琊寺敲响晚钟,山鸣谷应,余音袅袅。
善忘僧遽然开目,闲步走至山房门口,眼望山谷,悠然开口道:“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穆清小友,你我共处月余,你竟从未问过贫僧,此来究竟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