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忘僧点头道:“尊师易四侠古道热肠,急公好义,叫人好生感佩。既然你有求精进之念,为何有了验证本领的机会,却反而裹足不前了呢?”
岳穆清局促道:“大师有所不知,这望日问剑三年一次,是庄中最为要紧的一桩盛事,每逢大会之时,掌门和所有堂主到场不说,还要邀请江湖上各大门派的成名高手前来观摩。”
“虽说各堂弟子年满十六岁便可自由上场竞技,但若没几分胜算便贸然上场,三两下被他人打发下来,折了自己面子事小,在江湖群雄面前让自家师父失了颜面,可太对不起师父寒暑教导之功。”
“我如今只学成了琅琊剑法中‘人部七剑’,‘地部六剑’学成了五剑,‘天部九剑’只学成了三剑,师父虽然勉励说我进境挺快,可我知道别堂师兄们练成七八式‘天部’剑招的大有人在,学就全套剑法的也不乏其人。”
“穆清凭着这点微末功夫去上场比试,难免贻笑大方,哪能验证什么本领呢?”
善忘僧听罢点头,思索片刻,忽然问道:“岳小施主,你爱听故事么?”
岳穆清笑道:“大师也会讲故事么?大师愿讲,我就愿听。”
善忘僧嘿嘿一笑,摇头道:“贫僧既愚钝又无趣,只会念经、打坐、练功而已,故事原是不会讲的。不过佛经之中有些故事,和尚念得多了,也记得一些。”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说的,从前有一个人在野地里走,觉得十分口渴,便四处寻找水源。终于,他见到远处有水气蒸腾,便飞奔而去,一直跑到一条大河边上。可是到了河边,他却又呆呆站着,不喝水了。”
“旁边有人问他:‘你这么口渴,怎么到了河边却不饮水了?’这人回答说:‘如果这水可以喝光,那我就喝了。可是这条河的水根本喝不光呀,那我还喝它做什么?’旁边人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纷纷嘲笑他。”
岳穆清听罢也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此人果真愚笨,他明明是为了解渴才去喝水,怎么能因为水喝不完就不喝了呢?”
善忘僧微微一笑,点头道:“岳小施主说得不错。饮水是为了解渴,因果之法自然,此人却执着于水之多寡,不能尽饮便不饮,此其所以愚也;不过岳小施主,与强者切磋也是为了求精进,小施主却执于胜负,以为自己不能蟾宫折桂,便连试都不愿一试,那与这个愚人又有多大分别呢?”
岳穆清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脸上,变成了一副哭笑不得的尴尬模样。
善忘僧仍是微笑看他,不发一言。
许久,岳穆清耸了耸肩,苦笑道:“大师,我服啦,你可真是厉害,只是讲了一个不相干的故事,就把晚辈给点醒了。”
善忘僧摇头道:“和尚并不厉害,这故事也不是和尚讲的。你心中光明,佛菩萨才能借贫僧之口,点化于你。倘若你是个愚痴之人,贫僧便是讲一千个一万个故事,也依旧枉然。”
岳穆清低头想了想,下定决心道:“大师既然这样说,晚辈便谨遵佛菩萨教导,上台去试他一试。便是输了,也知道自己何处不足,该向何处下苦功了。”
善忘僧点了点头,再不多话,捻起佛珠,合上眼开始念经。
岳穆清忽然问道:“对了大师,方才你说你只会念经打坐练功,那么大师一定是个武僧了?我那日扶你之时,你险些一掌打在我脸上,若不是强行收功,我说什么也避不开去,那么大师的武功一定很厉害,是不是?”
善忘僧忽然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岳穆清,目光中既阴郁又犹豫,一反常态。
岳穆清不禁有些害怕,摇手道:“大师为何这样看晚辈?若是晚辈打搅了大师念经,大师只当没听到,也就是了。”
善忘僧垂下目光,轻声叹道:“小施主所言不差,贫僧确实是个武僧,至于功夫如何,贫僧却不好自评了。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谁又敢说自己天下无敌?”
岳穆清觉得这老僧的话语之中,似乎藏着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既有些酸涩,又有些傲岸,不免有些糊涂。
善忘僧却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岳小施主,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想让我指点你剑法,是也不是?”
岳穆清脸上一红,拱手道:“不敢说让,大师若有闲心,肯指点一二,穆清感激不尽。”
善忘僧道:“你是‘青风疾’易四侠之徒,一身功夫均由易四侠所授,贫僧不经尊师允可便授你技艺,未免于尊师不恭。”
岳穆清想了想说:“我师父心胸最是宽广,多半不会介意。只不过我受掌门师公指派,在此值守山门两月,要等我能回堂中去禀报师父,那须得两个月之后了。”
善忘僧摇头道:“禀告倒也不必,和尚生性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此番行踪你知我知,最好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岳穆清闻言,遗憾叹道:“是,但遵大师吩咐。”
善忘僧见他神情郁郁,不由微笑道:“也罢,贫僧虽不便指点你,不过贫僧于武学一道确实偶有见解,有时不免随口胡说,小施主听或不听,信或不信,那便全在于你了。”
他与岳穆清相处数日,对这个执礼甚恭、偶尔又冒些憨气的孩子有些喜爱,终究不忍拂了他一腔热诚。
岳穆清心领神会,喜上眉梢,打躬道:“如此多谢大师了!”从墙上取下练功长剑,说道:“大师,我这便试演几招给你看看,请大师评点一番。”
善忘僧见他迫不及待,面带微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