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之后,飞流谷前再无人迹。
塞北异客武功超卓,性情古怪,江湖中人一听其名,便生敬畏之心,纷纷以八字神名称之,曰“天下武绝,塞北异客”。
不过大概八九年前,此人仿佛凭空消失,再也不曾现身江湖。有人好奇北探,在飞流谷中守株三年,却终究一无所获。
江湖中倒是有一些传言,道三年前少林达摩堂首座了觉禅师失踪,或与此人有关。但少林寺从未承认,也无其他实据,自然难以服人。
这塞北异客失踪之初,江湖上还有些涂朱之人,大家一个照面之后,不免聊起异客其人;但时间长了之后,印记纷纷消退,他也便渐渐成了遥远的绝响,隐退在人们的记忆深处。
此时谷听潮忽然提起此人名号,众人皆有恍若隔世之感。
易飞廉道:“师父,你是说塞北异客也会先天无极炁?难道他竟然也是九炼真人之徒?”
谷听潮摇头道:“不是,塞北异客的先天无极炁是偷学的。”
“十一年前,他来到云梦山上,决意做一件惊世骇俗之事,那就是向当年‘神州三圣’中硕果仅存的九炼真人挑战。”
“塞北异客虽然狂傲,却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他知道九炼真人享誉盛名,绝非寻常高手所能比拟,因此他到了山中,却也不忙立时现身,而是躲在暗处,悄悄窥视九炼真人的武功路数,在心中思索制他之法。”
陈长空脸上露出大不为然的神色,插话道:“这塞北异客偷窥他人练武,未免太不合他一代武学巨匠的身份,着实叫人不齿。”
谷听潮未置可否,只是接着说道:“塞北异客练武成痴,只求一窥武学中最高深奥妙的境界,什么规矩法度,一概不放在眼中。”
“他暗中查察封老前辈武功,但觉对方四极掌、九炼指和五色石暗器虽然厉害,倒未始不能一战。”
“真正厉害之处,还在于使劲发功时所蕴含的雄厚内力,也便是由封老前辈所创的独门内功‘先天无极炁’。”
“‘先天无极炁’无内无外,无阴无阳。一旦发动,其力雄浑浩大,绵密无穷,用之于一拳一脚,都有裂石断水之效。”
“先天观一脉单传,功法不录于典籍,而是师徒之间口口相传。”
“九炼真人仅有一徒唤作不凡道人,论说不凡道人天资也属上乘,否则也不能录入先天观门墙之内,只是这‘先天无极炁’的奥秘过于精微,以他的聪明才智,也只能练到三品以内,始终无法有所突破。”
“不料他们师徒一授一学之际,塞北异客将修炼法门尽数听入耳中,他于武学一道,兼容并蓄,尽收百家之长,眼界悟性,都非常人所能想象。”
“两年以后,他已登堂入室,将‘先天无极炁’练至第六品上。到得那时,他觉得挑战封神裕已有三成把握,便即现身邀战。”
曲默笑嘿然道:“有三成把握,便去邀战?这塞北异客忒也胆大。”
谷听潮点头道:“塞北异客胆大敢为,对他而言,与其在功力胜过对方时出手,不如在相若甚至不如时比试。败中求胜,才是他孜孜以求的境界。”
“九炼真人见他现身挑战,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说:‘贫道年近耄耋,气血已衰,不复昔日功劲。不过尊驾偷学先天无极炁尚未大成,此刻便来挑战,未免太过操切。尊驾若肯沉下心来,练至第七、第八品,那时贫道便只得束手待死了。’”
“塞北异客闻言大惊,方才知道自己两年来偷学绝艺,竟没有逃过这老道的眼睛,连修习的进境也在他算计之中,不禁心下惴惴。”
“不凡道人在一旁听说这人竟然偷学先天无极炁,又惊又妒,大声喊道:‘你、你竟敢偷学本门绝艺,这岂是正派人的所为?师父,我们决不能让此人生下此山,否则本门秘技流传出去,那还了得!’”
“九炼真人并不接话,对塞北异客道:‘承蒙阁下青眼,老夫却之不恭,便请下场赐教。’”
“又对不凡道人道:‘为师与这位异人切磋武功,你若暗中相助,便是与为师的一世清名过不去,先天观中,再不能容你。’”
“不凡道人听他话语严峻,不敢违拗,只得退在一旁,默默不语。”
“这一场激战,我虽没有亲见,述说者也只淡淡带过,但时逾半日,想来必是惊心动魄。”
“起初二人下手尚且留有余地,但高手相搏,一招猛似一招,到得后来,二人拳掌相连,各运内力相斗。”
“到得此时,任你多么精妙的武功招数都全不管用,只能凭内力深浅一决胜负。”
“原本塞北异客年方盛壮,武力正臻登峰造极之境;而封神裕已垂垂老矣,真气耗损难以迅速补充。”
“但正如封神裕所说,塞北异客修炼的先天无极炁只到第六品,而封神裕早已臻于化境,内力之雄强可谓震古烁今。”
“到得后来,塞北异客虽然竭力抵挡,但已显现颓势。”
“但这番内力拼斗,甘苦自知,两人都是竭尽全力,旁人也难以看出究竟谁占上风。”
“不凡道人立在一旁,见九炼真人迟迟不能胜出,心中陡起恶念。他悄悄站到塞北异客身后十步之处,手扣两枚五色石暗器,突然运力掷出,其一奔其后脑,其二奔其后心,所取的均是中者必死的重穴。”
“此时塞北异客竭力抗衡九炼真人的神功,心无旁骛,全然不知大祸临头;九炼真人却神通超卓,不凡道人所作所为,无一不收于他的眼底。”
“当是之时,九炼真人长叹一声,抽出右手,凌空一挥,以四极掌无所不至的雄浑掌力,将两枚五色石暗器远远击开。”
“但塞北异客全力运功,陡然间对面压力一轻,他的残余内力便破茧而出,如滔天巨浪般汹涌攻去。”
“只听喀喀数声,九炼真人左臂折断,接着胸骨、肋骨尽皆裂开,五脏六腑皆被重创,口中鲜血狂喷,倒退数步,跌在地下。”
“塞北异客不意绝处逢生,转头看看不凡道人,又看看九炼真人,顿有所悟,长叹一声,自怀中掏出朱笔,转手向脸上画去。”
“九炼真人右手伸出,鼓起余力,以九炼指指力凌空击出,将朱笔击断,口中缓缓而言:‘生死胜败,何足一记;鸿蒙之下,皆是米粒。’每说一句,口中就喷出一口血来。”
“塞北异客怔立当场,悄然无言。”
“不凡道人抢上前去,探了九炼真人鼻息,只觉他呼吸极是微弱,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心头大怒,戟指塞北异客道:‘好贼子,胆敢伤我师父!’”
“塞北异客恍若不觉,反而踏上一步,双目发直,若有所思,口舌蠕蠕而动,却又不发一言。”
“九炼真人脸色潮红,哈哈一笑,念偈道:‘亦真亦空,亦止亦动,流水长风,来去从容!’话音方落,呼吸断绝,阖然长逝,惟法体直坐,眼目圆睁,一如昔时。”
“塞北异客听在耳中,忽的恍然有所悟,大叫道:‘吾知之矣!吾知之矣!’手舞足蹈,又跪了下来,向九炼真人连连叩首。当是之时,九炼真人双目合上,向后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