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廉深吸口气,运轻功向赵府疾奔,离府门尚有数十丈,便手搭凉亭向前观望。一望之下,不由在心中连珠价叫苦。
几盏孤零零的灯笼映照之下,赵府府门豁然大开,门口已横七竖八躺了几人,一望便知是府内杂役,地上满是鲜血。
易飞廉自知来迟,只不知宫苑宗中人是否还在府中,赵献琛、江瑶枝、赵云旗一干人又下落如何。当下掣剑在手,几个起落便到了府门之前,侧耳倾听门内动静。
空中微风阵阵,万籁俱寂,只身边一名躺在血泊中的杂役,胸口微微有些起伏,呼吸若有若无。
易飞廉上前掐住那人人中,轻声道:“喂!谁将你们伤成这样?里面的人怎样了?”
那人微微睁眼,有气无力地道:“不……不知……道,是几、几个穿夜行衣的人……”
他眼睛吃力地一转,见易飞廉手持利剑,不禁颤声道:“你,你也是,是来杀……”张口便要呼唤,伤处鲜血狂涌,一时气息转不过来,两腿一蹬,就此死去了。
易飞廉行走江湖时日不短,什么凶恶狠毒的行径不曾见过?可在王化之地、私宅家中,如此肆无忌惮地残杀无辜百姓的事,却当真是第一次遇到。他一时惊怒交加,咬牙站起身来,自大门轻轻跃入。
方入赵府大门,眼前便是一座照壁,壁上浆血淋漓。易飞廉定睛看去,见壁下一名仆役头骨碎裂,脑浆迸流,料是被人以重手法掷在壁上,死状极为惨烈。
易飞廉心中惕然,更加不敢大意,运起轻功自旁绕过,直奔内堂,一路之上俱是尸首,惨状不忍卒睹。
奔至内堂正门,门内漆黑一团,门前卧着两人,均是手持刀剑刺入对方身体,已经双双气绝。
其中一人身穿黑衣,自是前来偷袭的宫苑宗杀手,另一人面目朝下,看服色却不是府中下人。
易飞廉上前将那具尸首翻将过来,险些惊呼出声,原来这尸首高高瘦瘦,不是他人,竟是醉仙楼的林舸!
一刹那间,易飞廉口中发苦,心中念头纷至沓来,只觉身周已非人间。
他努力平复心境,侧耳听去,只觉内堂有几个粗重沉浊的呼吸声,听来却是全无武功。只是屋中人既不说话,也不动作,气氛颇为诡异。
易飞廉悄立片刻,堂中仍然毫无动静,他心下一横,轻轻跨入内堂,向那呼吸之声慢慢走去。
忽的侧面有喘息之声响起,暗杂兵刃递出之声。本来此时距离颇近,暗藏之人可以不动声色地痛下杀手,但不知是他心情激动还是身上不适,出手时竟发出了细微的呻吟之声。
易飞廉应变奇速,手中长剑蓦地圈转,横拨出去,正是地部六剑中的“惊涛拍岸”。他手上劲力迭发,如狂涛怒潮般涌向对面,对面那人拿捏不定,兵刃脱手落地。
但只这么一招间,两人心中忽的雪亮,不约而同地喊道:“易师弟!”“冷师兄!”
那人正是扬州分舵舵主冷知遥。
冷知遥道:“赵家小子,来的是自己人,你点起灯烛来。”声音疲惫不堪。
其后却是一阵沉默。
易飞廉听说赵云旗也在此处,心中先是一宽,但随后毫无动静,不由地又有些担心。
只听冷知遥轻轻地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不一会儿,便听火镰敲击火石的声音,亮起了一支蜡烛。
烛光之下,易飞廉见冷知遥的面孔苍白憔悴,不禁为之一呆,问道:“冷师兄,你……”尚未问完,后面的话却哽在喉中,说不出来了。
原来借着蜡烛的微光,他见到冷知遥身侧横七竖八躺着数人,其中有身穿黑衣的宫苑宗杀手,有醉仙楼的师侄,更有赵府的一家之长赵献琛和他的妾女。赵云旗和江瑶枝在一众尸首中紧紧相拥,赵云旗脸色惨白,脸上布满泪痕;江瑶枝却是神情呆滞。
此情此景,在昏暗的烛光映衬下,显得尤为诡异恐怖,易飞廉虽历经风浪,亦不禁寒毛直竖,魂为之夺。
冷知遥极为吃力地挪动身子,缓缓地取过几支蜡烛,一一点上,屋中亮了许多。易飞廉这才发现他左腿上吃了一剑,伤口极深,鲜血已染红了整条裤腿,好在他早已撕了些布条包扎伤处,血行减缓,这才不致因失血过多而昏厥。
易飞廉道:“冷师兄,你怎会在此?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知遥苦笑摆手道:“一言难尽。易师弟,你能来此,那真是好极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为上计。我……我倦得很。”身子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倒下。
易飞廉慌忙上前将他搀住,又转头对赵云旗道:“赵云旗,跟我们走!我们去城东张记铁铺。”声音低沉,却自有一种威严。
赵云旗呆呆地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娘,我们走啦。”但一晃眼又看到满地尸首,自己平日里亲近熟悉之人,一个个都变作了死尸,连自己的父亲也没能幸免,不由嘴一扁,失声痛哭起来。
冷知遥咳了一声,怒道:“赵云旗!你是男人不是?你母亲已然神智失常,你若还担不起赵家这副担子,赵家就真给人灭门了!”他一时心情激荡,顿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易飞廉只觉冷知遥身子一重,要瘫倒下去,急忙试他鼻息,还好气息尚在。当下将冷知遥负在背上,回头对赵云旗道:“吹熄蜡烛,扶着你母亲一起走!”
赵云旗这才收了悲声,抽噎着将江瑶枝扶起,吹熄了蜡烛,一步一摇地向外挪去。
易飞廉大踏步走到门口,只听门口脚步杂沓,又有人到来。赵云旗吓得一哆嗦,脸孔又变得煞白。
易飞廉侧耳听去,却知道张闵之等人到了,当下迎出门去,道:“诸位,此间已成险地,我们回铁铺去。”
来的正是张闵之、申志远、米正庭、岳穆清四人。
岳穆清见赵府门口血流满地,早已惊得面如土色,见赵云旗牵着江瑶枝出来,上去一叠声地问:“阿兄!姨娘!你们怎么了?”
赵云旗嘴唇抽动,又要大哭,只是强自忍住,哪里说得出话来。
张闵之察言观色,已知不便多问,速离为上。见江瑶枝、赵云旗二人都是浑浑噩噩行走极慢,便对申、米二人道:“你们背上两个小子,我们快走。”又自去背负江瑶枝。
他老于世故,猝然做出安排之际,仍顾到申、米二人热血方刚,与这少妇肌肤相亲极为不宜,而自己已然老迈,则可免瓜田李下之议。
众人急忙忙赶回东郊,一起隐入张记铁铺,这才略感安心。
冷知遥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张口道:“水,水……”
易飞廉知他失血颇多,忙端过一碗温水,喂他喝下;又命张闵之等人找出伤药,给他敷涂伤处,以防创口感染。
待照料好冷知遥,使他昏昏睡去,又见赵、岳二少年呆在一处,相对抱头痛哭;江瑶枝却双目发直,鬓云散乱,瘫坐在地下。易飞廉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无比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