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准备好了,抓住几个杀手的破绽,便找个机会带着师弟离开。只要黄明宗这个老怪物不追来,剩下的锦衣卫并不强大,只能是死缠烂打地拖着自己罢了。
琼黎脊柱的骨头也碎了不少,感受着回溯的权能之下生命力一点一点回到自己的身体内,他艰难地抬起头,望着先前黄明宗所立之处。
只一眼,他便苦笑起来,长夜的剑身散发出皎皎清辉,护住了他残败的身躯,连作为剑灵的沈瓢都久违地以灵体现世,带着圣物品阶的武器绵长厚祚的气运,挡在琼黎面前。
“琼哥,我早就说了破境和他打吧。”沈瓢死死地盯着天幕,面色凝重,“你想痛快一战,这老匹夫可不讲武德呐。”
琼黎已经连站立都做不到了,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没有多少力气。
天幕之上,方才还成漩涡状的云气,此刻以分成两排,整齐地排列在两边,仿佛虔诚的士兵为君王让开一条大道。
没有被云遮住的地方,天空也不再是湛蓝之色,更为灰蒙,更高处隐隐有雷声降世,仿佛要审判某种不融于天地之间的存在。
黄明宗覆手而立,先前满是鲜血的肩头伤势早已愈合,本来苍老的脸上皱纹褪去不少,焕发着荣光,仿佛逆转了时光,倒错了生命进程一般。
他半黑半白的扎发此刻已是全黑,尽数放下,随意的飘扬在肩头。
凰枝和韶小箐也同样注意到了上空的异变,花容失色。
“每次施展军神体,老天爷都要给这么大的排场,真是扰人生烦。”黄明宗看了眼阴沉的天空,不满道,“老夫也不是不想公平一战,但要是真因为你的那剑坏了煌玉京那位的计划,莫说老夫这一身骨头,手下的七十万军队也得全部陪葬啊。”
虽然不知道黄明宗口中的军神体到底是什么原理,但是对于他现在展现出的境界,琼黎和韶小箐却再熟悉不过了。
这样的气息,当年五峰之上,他们曾见过三道。
明烛境,这个完全超然于天光境的生命层次,黄明宗现在已经稳稳地踏入其间。
琼黎苦笑,这下真完了。
在琼黎的剑抵达黄明宗面前的一瞬间,后者便自知想要挡下这件为时已晚,生怕留下伤及道基的伤势,他选择了在一瞬间开启军神体,以明烛境化去了这道剑意。
此刻的黄明宗,血气依然处于全盛状态,而琼黎纵使在沈瓢的帮助下吞掉长夜全部的气运,也已经不能恢复身体糟糕的伤势了。
“若是一开始就靠气运进入天光境后期压着这老匹夫打,现在说不定还有余力周旋一下。”沈瓢担忧地看着琼黎,问道,“琼兄,现在可咋办呐?我就是拼尽全力,也很难带你走了,我还根本没有收回多少剑灵的权能,灵体化实都做不到。”
琼黎同样摇了摇头,他能感受到身后师姐和凰枝的气息,下了决断:“说到底确实是我托大了,没想到他竟然是明烛境。”
“我们想办法拖住他吧,几瞬也好,掩护师姐和凰枝离开。”琼黎歉然道,“对不住了,沈兄。”
沈瓢无奈地摆摆手:“哪有的事,兄弟一场,我拼了这身灵体也得给你想想办法。”
高天之上,黄明宗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神性,他扫过血泊之中的琼黎,又看了一眼凰枝和韶小箐,开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造杀孽了。”
“刚才那一战终究是我差了这年轻人半招,你们愿降,我便不会杀他。”
韶小箐眼神冷如刀锋,一向温柔的小姑娘眼中也生出也许是此生最盛的仇火和杀意:“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威胁我们?”
黄明宗摇了摇头:“且不说他,我一刀就能砍死你们。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们跟我走,他也能保全,虽然煌玉京那位要我出手,但本来针对的对象就不是你们。”
说到这个份上,韶小箐怎么会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中依旧十分痛苦,犹豫万分。
降了,自己就会成为师尊的拖油瓶,他们就有了威胁师尊的筹码。
可是不降,师弟可能就没命了。
“枝枝......”她无力地看向凰枝,极力忍住泪水。
凰枝同样不知如何是好,这一次,她比韶小箐更迷茫,更摇摆不定,毕竟眼前的琼黎是她实打实认识的人,而叶卿婵不过是几面之缘。
凰枝难得地展露出她脆弱的一面,认真地望向韶小箐:“小箐,我没有资格拿主意。”
韶小箐刚想开口安慰凰枝,她怎么可能没资格拿主意呢,若不是她,自己和师弟都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但她还没来得急开口,黄明宗便大手一挥,半跪在地面上的琼黎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他飞去,他像随手提着一只过年要杀的鸡一样,提住了琼黎的脖子。
骨骼早已错位,此刻在运动过程中碰撞的剧烈疼痛让琼黎面容扭曲,快要失去意识。
韶小箐很想师尊,真的很想。
同样是明烛境,若是师尊在这里,黄明宗这种堪堪破入明烛的境界,又怎么敢这样嚣张。
算来自己到达擒水城外,也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了,若是师尊在附近,哪怕不是就在城内,应该也能感受到这里打斗的动静吧。
为什么师尊还不来接自己呢?难道她也遭遇了什么危险,现在还在很远的地方吗。
想到这里,韶小箐的心头酸意更涩,小巧的琼鼻早已通红。
她用小手擦去脸上的泪水,颤抖着想要开口。
琼黎已经在巨大的失血之下失去了视觉,但他依然察觉到了师姐要说什么,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艰难开口:“师姐,别管我,走。”
韶小箐却充耳不闻,她的表情依旧痛苦,眼神却不再犹豫,她不能看着师弟死在她的眼前。
“师尊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琼黎说道,二世为人,他并不惧怕死亡。
甚至此刻,他的心出奇的平静,刚才一战,他已经斩出了让自己较为满意的一剑,此刻剑心依旧沉浸在玄境之中,至于败局,是绝对力量上的差距。
在他的估算中,即使他用尽两世修来的一切,想要和明烛境抗衡,也至少得有天光境九重楼以上的实力。
今天不过是死局罢了。
他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师姐:“你要是降了,师尊纵使道法再高强,我们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下一刻,沈瓢带着长夜,斩出了一道璀璨的剑光。
没有琼黎作为持剑者,这就是沈瓢现在的权限所能控制的一切了。
他们早就约好,不管怎么样,都要给师姐和凰枝留一线逃跑的生机。
剑光冲天而起,依然拥有天光境巅峰的威力,转瞬便穿越了云气,撕裂了周围的部分空间,来到黄明宗面前。
但对于此时的黄明宗来说,这放在大陆上任何地方都算得上绝世的一剑,已经不怎么够看了。
“散。”
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个字,随后点出一指,这道无萍的剑意便轰然瓦解。
“不降,那我便杀了这小子,再来杀你们。”黄明宗叹息着说道,手上的力量加重了几分。
他也依然有些犹豫,他是真的很欣赏琼黎,因此还在希冀韶小箐和凰枝最后的表态。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凰枝却突然挑了挑眉,死心到黯淡眸子中突然又浮现出异彩。
“走。”她头也不回,冷不丁地对着韶小箐说出一个字。
“什么?”韶小箐还在犹豫。
“走!”
凰枝朝着韶小箐坚定地说道,不顾韶小箐的茫然和踟蹰,一把抓住了她柔荑的小手,爬上了凤凰火灵的背,朝着离黄明宗完全相反的方向逃去。
“呵,真不管他死活了啊。”黄明宗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失望,随后另外一只手持着狂蛟的手举起又落下。
他要用这柄和自己征战多年的名刀,干脆地砍下少年的头颅,也算是对他的尊重了。
手起,刀落。
云气散尽,有风萧瑟而来。
琼黎的脸上挂着一道浅浅的笑意。
黄明宗发现自己的刀并没有落在少年的脖间,神性淡漠的眼神中浮现出浓重的疑色。
韶小箐已经被凰枝拉着来到了数里之外,她不知道的是,在凰枝拉着她离开的一瞬间,她的眉心间沉寂已久的感应再次有了动静。
最后一道真凰印记,正在以一种完全超出她认知的速度,向着她靠近。
凰枝坐在火灵的背上,也浮现出劫后余生的笑意。
要是再不走,可就要被误伤了。
剧烈的疼痛和扑鼻的血腥味晕开,黄明宗才猛然醒悟。
名刀狂蛟,已经从天际坠地,倒插在地上。
回首望去,自己的肩头,整条手臂连同那坚不可摧的金磷甲,都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被平整地削去了。
纵使血肉很快重生,黄明宗的心中依旧浮起惊惧。自己已是明烛之躯,这怎么可能呢?
这么快的剑,出剑人甚至还未至,剑便已经先至。
下一刻,又一道更盛的剑意袭来,这次黄明宗处于剑意的中心,更是直接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提着琼黎,腾不出两只手格挡自保,只能先随手扔开了琼黎,双臂交叉着挡在胸前,催动起全身的灵力硬扛这一道斩击。
到这个时候,就连韶小箐,也明白了一切。熟悉的剑意出现,那在黄明宗看来刺骨彻寒的剑,在韶小箐眼里却是世上最温柔的风。
黄明宗的身后,灵力化作玄妙的道境,洪荒万里的长图之中,有一巨人手持巨斧开天而立。
但就是如此浩瀚的意象,在那一道剑光之下,支撑了不到一瞬便瓦解崩塌,黄明宗天神般的身姿倒飞出去,如陨星坠地,砸入了琼黎刚才倒在的血泊之中,地动之响,就连远在数十里外的擒水城,所有的楼房和高耸的城池也都跟着共振起来。
足见出剑人是动了真怒的。
黄明宗浑身浴血,从深坑内站起身子,他取回了落在地上的狂蛟,气势节节攀升,隐隐要碰到明烛境中期的那一道线。
而青天之上,分明还是正午时分,却已是天色晦暗,夜幕横生。
黄明宗破镜之时,只是尚能影响天象的变化,而此刻执剑者,却已将整片天幕用作展现自己剑意的画布,二者道境高下立判。
夜色之中,没有一丝光可以透进方圆百里的空间,就连擒水城中的许多百姓都在疑惑,今天分明不是日蚀之日。
黄明宗望向天际,只见无风,无月,重云密布。
这毕竟是意象化成的夜色,自然没有真正的星河和月华。
透不进光的天空苍凉、悲怆,一袭白衣高悬于天,举剑、怒目。
她清圣无双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怀中抱着浑身浴血的琼黎,后者此刻似是彻底心安,已经失去了意识。
“叶卿婵。”黄明宗认出了来人,明烛境的道躯兴奋地颤抖,他自知来人难以对付,但又有对于未知强者的好奇。
叶卿婵没有多言,所有的情绪都化在一剑之下。
天幕之中,剑气纵横百里,化为一道长百丈有余,宽亦有数丈的亘古巨剑。
夜色影绰,此间没有月光,她便是世界的焦点,唯一的月。
以身为月,叶卿婵轻轻挥下手中的千宫。
无限的清辉涌来,巨剑化作流光,向下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