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的战场上，只剩下了琼黎和黄明宗两人，剑修和刀客对立着，谁都没有着急动手。

黄明宗手持狂蛟，巍然不动如山岳耸峙。

琼黎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夹起凰枝留给他的一缕凰炎，轻拂过长夜剑身的中轴线，剑火便沿着中轴线一路攀上剑尖，于风中明灭。

黄明宗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让这个年轻的后辈先动了，立场不同，但他对于强者一向欣赏并尊重。

琼黎也没有着急，逆境的战斗并不再如先前一般游刃有余，他甚至能感觉到，黄明宗如今的境界似乎仍有所保留。

他在心中温养自己的剑意，只要对手一刻不动，便再多一瞬去思考出剑时的神韵。

大量过往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丝丝缕缕的剑气从他的剑袍中溢出，练出后天剑胎的他，自身也可以算作是半把利剑。

剑气纵横交织着，在琼黎的身后化作一片朦胧的意象浮现。

混沌的山川大泽之间，烛龙耀世，阴阳逆转，昼夜停替。焚世之炎将大片的水泽蒸发成干涸龟裂的河床，巨大的山体被熔成铁水。

黄明宗作为镇守西域的军神，早已是炎暑不侵的体质，但此刻有灵力护体，额头上依旧沁出数颗汗珠。

琼黎的剑气之炽热，已经冲出意象，威胁到了他的面前。

自觉时机已到，琼黎没有再犹豫，静止良久的身形暴掠而出，举剑竖抡出一个圆弧，劈向黄明宗。

剑火袭至黄明宗面前，火光映在他微缩的瞳孔之中，脸上分明挂着一丝兴奋。

反手送出一刀，劈技之快，狂蛟散逸着青色的灵力，不费吹灰之力便驱散了长夜看似势不可挡的剑火。

“神韵足矣，剑势尚差三分。”黄明宗逼退了琼黎，评价道。

琼黎的灵力本来就是不够厚重的，没有灵力支撑的剑招只是无根浮萍，确实难以抵挡黄明宗如潮水一般倾泻的灵力。

但他并没有急躁，比之大巧不工的刀法，剑法的灵巧将会为他的颓势毕露的现状带来一丝转机。

黄明宗上一击的刀势尚在推进之中，琼黎已经稳住了身体横斩出第二剑。

这一剑更加刁钻，在黄明宗如今保持的身姿之下，这一剑进攻的方向将会让他的防守最为难受。

黄明宗轻笑一声，突然松开了手中的大刀，换一只手将刀柄握住。他的手法很重，本来远远未尽的刀势，竟在一瞬间便停滞，扭转了方向防住了琼黎的第二剑。

于是琼黎又被砍飞了出去。

琼黎的剑固然比黄明宗的刀法更快一些，但这并不代表黄明宗的刀就慢了。

抓住机会，年迈的军神第一次主动进攻了，早在琼黎稳住身体之前，狂蛟便破风而出，当头一刀劈下，两排放血的锯齿带出的压强差撕裂的天上的云气，纵使琼黎催动大部分的剑火护住长夜进行格挡，后者的身体依旧向着地面飞去，砸出一个深坑。

仅仅三个回合的交锋，琼黎身后好不容易凝结出的意象，便被毁去了大半。

他艰难地从深坑内支起身，身上的骨骼已经碎了大半，幸好凰枝也始终没有放弃对他这边的关照，在这些骨骼碎裂的一瞬间，回溯的力量便发动了，修复了他大部分的伤势。

剑光冲天而起，他再次迎上黄明宗，心湖之中有琉璃般的小剑自大道的莲池间绽开，散发着不可侵扰的光华。

仅仅一次挥剑的时间，便有八道剑气以不同的角度向黄明宗飞去。金鳞铁甲的军神苍老的眼睛如荒漠上的猎鹰，将琼黎的所有动作都尽收眼底，他手持狂蛟，自下而上斜劈一刀，砍去了其中的五道剑气。随后干脆地侧旋过身体，以左肩布满金鳞的龙头铁甲扛下剩下三道剑气。

琼黎心知对手难缠，这一瞬的八剑几乎是抽干了他四成灵力的极限。倘若还身处古林，则每一道都足以致命，然而对于黄明宗来说，它们似乎也就没有这么大的威势了。

真正对他有所影响的，仅仅是肩头的那三剑。他的铠甲绝非凡品，不可摧的金鳞扛下了其间两剑，然而琼黎的剑招也暗藏玄机，三剑齐发却不齐至，第三剑来的比前两件要晚一些，落在了金甲先前已经遭受过剑气侵蚀，最脆弱的位置。

于是这一剑终于突破了黄明宗的防御，斩向了他的肩头。

黄明宗坚硬的身躯早就在数十年的锤炼中坚如金石，琼黎的剑撞击他的血肉的一刹那，周围的空间竟然发出了音爆的响声，随后才看到老人的肩头喷出一道血柱，却也只是伤及皮肉，并没有摧毁道基和根骨。

“不错。”他对于自己的伤势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便举刀朝琼黎砍去。

琼黎也早有预料，在八剑之后，他需要提上下一口气才能继续进攻。而黄明宗也因为抵挡这些剑招，灵力的倾泻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抓住了这个瞬间，心湖中那道琉璃小剑冲天而起，自眉心而出。

这一道斩击无声无形，向前逼近的黄明宗的五感却一同警鸣，多年的厮杀告诉他，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朝自己来了。

一道直击神魂的心剑。

琼黎很少使用这一招，但此刻黄明宗的气血太旺，灵力的浩瀚程度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琼黎几个照面见，几乎是将自己所学融会贯通，尽数使出。

战至此刻，黄明宗第一次后退了，他分不清这道心剑的实质，但却明白不能硬扛。

然而琼黎的心剑很快，只比神魂的强度，他倒不比这位精于肉身的武者弱，这也是他计划中唯一的优势，

黄明宗退的够快，并没有被这道心剑结结实实地斩中，但只是被余波击中，依旧让他的道心摇摇欲坠，神魂的刺痛让他短时间陷入了恍惚之间。

琼黎立刻补上一剑。

炽热的剑火淹没了他，生生不息地凰炎缠绕上他的武袍和金甲，纵使是位列重兵的一套军甲，依旧在这骇人的高温下开始熔断。

他苍老的面容上皱纹更甚了，一双鹰眼之中精光迸发，他发现眼前这个境界差自己一节的后生比自己想的更有战斗天赋。

狂蛟的刀身散发青芒，他粗壮的手臂上肌肉隆起，如巨蟒一般缠绕的血管暴起，直接撑爆了平整的武袍。

狂暴的刀气滚出，分明是他的身体在下坠，自上而下斩出一剑的琼黎却被他的刀气推着，硬生生向上空飞去，两人之间拉开的一段不小的距离。

长夜的剑身上又生出新的剑火，琼黎感受着身体中灵力如决堤般倾泻，紧咬着牙关，并不轻松。他艰难地化开了狂蛟的刀气，素白的剑裳上早已布满血污。

然而黄明宗方才扑灭身上的剑火，正欲提刀而上，却发现身体内的血气都不再沸腾，挥刀的动作变得缓慢起来。

彻寒的剑阵激发，共有两座，一座限制着他的行动，另一座则散发着连绵不绝的剑气刺向他的肌骨。

先前才被剑火燃烧的表皮此刻又坠入极寒，两种性质相冲的灵力在他的身体内翻涌，难以压制。一时间，一口鲜血便涌上喉头。比起全盛时期，黄明宗的气机已经下降了两三成。

这两道剑阵，一道是琼黎在开战之前便拖延时间布下的，而另一座则是刚才倒飞到深坑之时布置。黄明宗并不精于道法，一时间竟没看出他的小动作。

也多归功于琼黎的剑阵理解太深厚，自古林一战将宝物收了个盆满钵满，他布下剑阵只需要使用锦囊中的高品阶灵剑，而不用自己一点一点催动灵力刻画，自然快上不少。

谋划尽显，黄明宗想要提一口气摧枯拉朽击垮琼黎的计划也没有成功。琼黎的身影虽有些摇摇欲坠，但黄明宗也确实被消耗了不少，他费了一番功夫破开了剑阵，前者就又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说琼黎之前要用快剑，在黄明宗牢不可破的防御下找到一丝转机，那么此刻，他便是倾尽全力使出自己此刻能斩出的最重的剑。

破绽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只有最刚烈的重剑如暴雨般不断落下，才能压制黄明宗反击的势。

长夜的剑身已是不知多少次再度燃起盈满的剑火，琼黎每一剑下去，都毫无保留，此刻体内的灵力已经接近枯竭，强忍着意志还在坚持进攻。

他每出一剑，力量便弱上一分。战意燃烧着他的骨血，推着他斩出这些不可能的剑，但人力终究有穷尽的时候。

反观黄明宗，在一次次地对刀中，他原本紊乱的气息，却又在恢复平稳的过程中节节攀升，如果说刚出剑阵时他的战力都快跌下八重楼了，那么此刻他便是稳稳地站在九重楼之中，气海旺盛，再也没有颓势。

越来越沉的刀势之下，狂蛟与长夜每一次碰撞，都会发出恐怖的啸声，犹如真正的江河之主，翻腾着云雨展现自己的凶性和威严。

琼黎修长的身影被不断地向高空逼退，胸间一口浩然之气越来越短，终于是在一次的交锋之后露出了明显的滞涩。

“该结束了，年轻人。”黄明宗咧开嘴，额角汗珠飞扬，显得十分尽兴。

他第一次双手一起握住了狂蛟的刀柄，两派锯齿的七尺大刀散发出黑色的刀气，刀身犹在延长，来到了九尺的长度。身上的武袍和披风都以违反了自然法则的姿态向上飘摇，黄明宗古铜色的皮肤微微发红，仔细望去，竟是皮肤之间都沁出血气，在灵力的激发下化作了滔天的血气。

琼黎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比凶兽更恐怖的人类，苦笑道：“真吓人啊。”

黄明宗双手持刀，势大力沉地劈出了无念无想的一刀。

高空之上，琼黎的身影被黑色的刀气推着，以高速向下坠落，砸在了先前同样是他的身躯砸出的深坑中。

这一次，破碎的土石比之前更深数倍，巨大的烟尘遮蔽了白衣剑修生死未明的孤瘦背影。

纵使是远离战场中心的韶小箐和凰枝，感受到这样恐怖的刀意，也皆是心惊回眸。

看到白衣从高空坠落的光景，韶小箐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锥心的刺痛之下大脑却一片茫然，给了本来陷入劣势的黑衣杀手可趁之机。

“小心！”

青色的凰炎袭来，凰枝御使着巨大的凤凰火灵，帮助韶小箐挡下了后心致命的一击。

她化拳为掌，用手刀逼退了面前的两个锦衣卫，朝着韶小箐喊道：“他暂时还死不了，我的回溯还在尝试修复他的伤势。”

韶小箐点了点头，再一次投入到眼前的战斗中，然而她久悬的心并没有放下，方才回眸的刹那间看到的画面，让她感到十分的不安。

天幕之上，黄明宗没有亲自追下，他依旧当空而立，高举狂蛟指向天穹，一双鹰眼平静地望着地面。

他浩瀚的灵力自狂蛟的刀尖一线射出，贯穿了天空中的重天，将云气搅成一个漩涡。

等琼黎自深坑之中重新艰难站起，抬头望向天际，却发现本来湛蓝的晴空已经化为了一片淡金，云气的漩涡之中，有什么东西隐隐诞生了。

纵然此刻筋骨寸断，气海干涸，他的剑心却没由来地高歌着，发出清籁般地鸣声。

凰枝的眉心金光大作，天人姿态下自眼角生出的红纹正在不断地瓦解，回溯的权能毫无保留地作用在琼黎的身上。

虽然四肢百骸依旧是噬心的痛，但在凰枝的努力下，琼黎气海之内终于催生出了新生的灵力。

于是他也露出兴奋的笑，自动化解了背后所剩的小半意象，意象内苦苦支撑的烛龙，便重新化作剑气汇聚到长夜之上，剑光更盛，剑火更旺。

长夜本身漆黑的剑身，在这一刻烧的如同炽热的熔炎，高压的剑火之下，甚至能听到空气融沸之声。

“来吧。”

琼黎咧开嘴，他想凭自身的剑法，挑战黄明宗毫无保留的一击。

他能感受到，天上下来的这一刀，和先前的所有已经不同了。

“唉。”

黄明宗叹息一声，手起刀落。

淡金的天幕上落下一道青色的光柱，转瞬便落至大地，将琼黎的身影笼罩。

仔细望去，会发现这些青色的光皆是刀光，这道光柱，实际上是一道充斥着狂乱刀气的斩击。

空气、声音，一切的东西都被斩断了。一片寂静之中，琼黎感受到自己的耳膜破碎的声音，七窍之内都溢出鲜血，他却还是强撑着晦明不灭的神识，将自己手中的剑递出。

“烛龙衔世。”

上一世在敛神谷的赤蛮之地，他便见证过真正的烛龙问世。那种高温带来的伤口，至今想起犹会幻痛。

迄今为止所掌握的力量之内，这已经是他能施展的剑法中，以火为根基的最高处。

一道赤红色的火线，带着隐隐缠绕的黑雷，自青色光柱的中心，逆行而上，生生推绝了袭来的刀气，来到了黄明宗的面前。

他似乎没有料到这道剑气真的能到达他的面前，一时间竟没有抵挡。

直到剑光真的近在他的眼前，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意会招致什么后果。

死亡的气息涌上喉头，黄明宗的瞳孔竖成一线。

剑光和刀光散去，琼黎单膝跪在地上，浑身染血，仅靠长夜插在地上，为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作为支撑。

凰枝为数不多的回溯权能，依旧在全力地帮他恢复着伤势，然而四肢百骸的筋脉都被翻卷的刀气所伤，不同程度的伤势数目过多，一时间琼黎的气息依旧难以稳固，飘摇着节节下跌。

韶小箐感受着背后两道恐怖的气息，心想师弟剑意如此之盛，这下这老匹夫怎么样都应该要受点重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