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咎构筑的空间本就没有实体的光源，一切的灰调与明晦皆为法则的体现。

琼黎此刻拔出长夜，并未急于动手。他轻松地环顾四周，不仅发出一声赞叹。

这样的空间确实精巧，很难想象一道不足天光的残魂能有这般造诣。单从境界上而言，剜咎生前想来也是踏足过明烛境的大妖。

“像你这般境界的妖，为什么会死在这样一片荒凉的林子里？”长夜剑激荡出的剑气令周围的树妖一时都不敢靠近，琼黎望向剜咎，平静问道。

剜咎望着另一座圆弧内，望而却步的树妖们，心中的怒意几近聚成实火。

他又不由得回想起先前这个看上去没有一点修为的少年斩断树根的灵力身手，更加疑惑。

“你隐藏了自己的修为？”剜咎问道，随后自嘲地摇了摇头。

法则的构筑必然是合乎天理的，这少年若是能骗得过这方世界的意志，那得有多强？

琼黎见他没有回答，便提起剑向周围的树妖走去，对着其中一只接连砍出数百剑。

一如当年在五峰大会上出剑。

此刻，修成剑体的琼黎虽然不能施展修为，但显然剑比从前更快了。

撼岳境的树妖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进攻手段，只能靠灵力硬化表皮，再生出枝蔓去挡，却也挡不住琼黎的剑。

剑招似暴雨中盛开的梨花，优雅之下无法掩饰暴虐。

此刻空间构筑，幸存的树妖们尽管在默默移动，却也无比绝望。

它们知道自己是逃无可逃的。

“看来我们都有许多秘密。”琼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他本可以更快。

剜咎心中清楚，这个少年看似是最弱的突破口，其实自己已经上套了。接下来他打破平衡不过是时间问题。

自己数日的谋划，自以为万无一失，实际上反倒是让对面占了便宜。

树妖终究是要被少年斩尽的，之后自己道消身死，当年踏足山巅的妖王们的历史，就彻底迎来了终结。

剜咎不能忍受这样的结局，虽然数百年前他们就已经失败，但只要有残存的亡魂，历史便始终没有翻篇。

这是一种微末的希望，却也是绝境中最后的坚守。

剜咎动了，青色的瞳孔中闪烁幽火，顷刻便至韶小箐身前，浑身激荡起浓重的妖气。

它想要拼死一博，在琼黎那边结束之前杀掉韶小箐，这样尚有生机。

那个少年的身体虽然不值钱，但先用着，以后还可以再换，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一爪袭来，韶小箐的溪映早已迎上，挑起一剑，随后自高处贯势劈下。剑影之中，少女似举大日砸落长河，浩浩汤汤。

长河落日，时隔三年韶小箐再次施展，也同样是另外一番神韵了。

第一招过后，剜咎便明显落了下风。

这便是剑修同境作战的余威，尽管大道凋敝，剑道的杀伤力依旧恐怖。

琼黎望着少女施展的剑招，嘴角欣慰地上扬。他继续有条不紊地砍着周围的树妖，气息没有一丝急促。

周围的树妖们也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围到了一起不断分散琼黎的剑气，却终究抵挡不下来。

“师姐你初入天光，还没有经历过境界相仿的战斗，这一战放心拿来磨练剑心便是。”琼黎笑着说道，身处的空间已经开始不断坍塌，他有意识地控制着空间崩坏的速度。

韶小箐此刻持剑，闻言眼神更加坚定，却没有回应。

生死之间，她已经做到了绝对的专注。

剜咎自然也听到了琼黎的说法，此刻自己被当做磨刀石已经无法让它恼怒了。

它只是抓紧一切对面托大的机会想要扳回一线生机。

可韶小箐又怎么会给它这样的机会？

第一剑得手之后，这些年砥砺的悬阳剑经在韶小箐的心中融汇贯通，此刻出剑的剑意更是浑圆通透，一招一式的衔接之间，剑意如银河飞霜，层层叠叠连绵不尽。

剜咎急了，它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颓势。

作为雾妖，本身它就更善于迷术与心机，此刻的进攻手段确实有些匮乏。

更何况同境一战，眼前的少女展现出的战斗力高的出人意料。剜咎望着少女的剑，又望了眼杀伐果决的琼黎，这两人以师姐弟相称，他们的师尊又得是怎么样的怪物？

不能再等了，剜咎眼中闪过一抹决绝。蛰伏百年，它的底蕴终究还没有被全部败光。此刻穷途末路，它还有最后一道底牌可以扭转局面。

到时候，这个狂妄的少年定要为自己的自负而悔恨一辈子。

自己就留下他的一缕残魂，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利用他的身体重铸辉煌的吧。

剜咎的心脏中有炼一蛊，千年前便吸取了无数大妖的心血，魔功参天。

可惜它也在百年前的歼灭战中死了，剜咎把它养在心尖，企图反哺自身亏损的精血。

数百年过去了，精血也被残魂消耗的差不多了，但蛊毒的蚀骨钻心，依旧是一大杀器。

韶小箐的第九剑，比料想中更容易地刺入了剜咎的身体，正中心脏，仿佛眼前之妖突然放弃了抵抗。

她柳眉紧锁，心中有些不安。

剜咎的嘴角沁出一丝鲜血，心脏在一瞬间便炸膛，眼神中却充满了疯狂和喜悦。

“魇坟血尸蛊…”它用颤抖的余音喊出了蛊毒的名字，眼神却由明转暗，突然灰死过去。

它本想说的下一句是，这是我给你们送上的葬礼。

韶小箐看着沿着剑体爆掠而来的血虫，檀口微启，显然是没有防备到。

她情急之下想到要用剑去挡，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本能地动了起来，似乎快过了思维。

而毒虫的速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最终还是在韶小箐身前被溪映斩断了。

剜咎的身躯失去了生机，终于又回到了一片混沌的雾形态，只是虚弱地难以开口：“你…一直都…”

韶小箐回头望去，琼黎早已斩断了所有的树干。树妖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但丢失的也是数千年的修为，再次修成灵性就不容易了。

琼黎神色漠然地望着剜咎：“我自然一直防着你，这蛊倒是挺狠，想来生前也是一尊不弱于你的大妖。”

周围的法则坍塌了，两人一妖回过神来，身边已经是泥泞的沼泽地。

晨曦微启，干涩的风吹在韶小箐的脸上，终于让少女感受到了一丝真实。

琼黎闻着空气中的泥土味，前几日那股恼人的妖气已经消散了。

剜咎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断了气，它的气息消散在风中，只剩一片薄薄的雾，说不上是它的尸体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它到死前已经明白了，自己满盘皆输的原因只是小看了这个锋芒内敛的少年。

也不算死不瞑目。

韶小箐与琼黎交换了一个眼神，蹦蹦跳跳地朝后者走去，踮起脚，伸出了白皙的小手。

琼黎早就将手掌举在空中，两人心情轻松地击了个掌。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有师弟你一直盯防着它。”韶小箐微微一笑，发出轻灵的笑声。

琼黎将剑放回腰间，心情也是极好的：“还是师姐自己的剑法高明。既然师姐放心将后手交给我，那我自然要保护好师姐才是。”

韶小箐鼓起香腮，佯装恼怒：“你这师弟木鱼脑袋，就不会说是做好师姐的后盾？”

近日来琼黎的修为都没有恢复的迹象，韶小箐偶尔也仗着自己的拳头硬，久违地在师弟面前威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