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黎摸了摸下巴，盯着桌上摆放的发卡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师尊显然持有和自己一样的见解，比起那些略显华丽雍容的成熟银质饰品，韶小箐更适合珠宝点缀的玲珑物件，更富有少女的气息。

只是眼前的两件，迥异的风格确实让人难以抉择。琼黎想象着韶小箐戴上它们的样子，本来干净姣好的面容，应该也会因为饰品的衬托而绽放出不同的魅力。

左边的那件，和自己原本挑选的那截桃花枝簪子相类似，只是换成了发卡的样貌。右边的一件，则如云气缠绕的暖日，比起柔情和悸动更多了一分明媚大方。

自己心中如何模样的师姐才是更好的？琼黎难以作出回答。

他仍然记得第一日在山门前的厢房之下，韶小箐挡在了享受阳光的他面前，光线透过她的轮廓，细致到连少女脸上稚嫩的绒毛都能望见。

她朝着自己盈盈一笑，琼黎便没由来地心情大好，似乎比刚才晒太阳的时候更享受了。

从那时起他就觉得，师姐大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果然还是，右边这个会比较好吧？”琼黎一反常态地没有保持自信的语气，只是提问式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韶小箐自然不知道琼黎的理由，她短暂地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云日形状的发卡，轻轻别在青丝之间。

她对着柜台前放置的梳妆镜打量一番，确认已经佩戴妥当，羞涩地走到两人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叶卿蝉点了点头，望向韶小箐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宠溺：“这样便好。”

师尊的肯定让韶小箐更加雀跃，她取下发卡，转过头望向琼黎：“那就听师弟的吧。”

琼黎见到韶小箐欣喜的样子，从内心感到舒畅，对自己略有怀疑的决定也终于放下心来。正欲开口夸赞些什么，他的瞳孔里突然映出一个熟悉又意外的身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不是吧，琼黎一下子语塞了。

他远远地看见，在韶小箐愉快的身影背后，短发少女正在朝着这里一步步走来，她的眼神盯着什么东西，似乎已有目标。

总感觉她就是来找茬的，但琼黎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她的目标不要是韶小箐所想要的那个便好。

但似乎又没有这么好的事，毕竟桃花枝样式的饰品，刚才自己已经让给她一个了。

万一对方就是喜欢桃花枝呢？

琼黎与不速之客的少女目光对到了一起，一下子不好移开。

少女看着他挑了挑眉毛，嘴角微微上扬。

“这位姑娘，您不会又看上了......”琼黎苦笑，嘴角抽搐。

少女指了指韶小箐刚刚取下拿在手上的发卡，说道：“它很好看，能否让予我。”

琼黎有些气恼，但还是勉强维持着风度：“这个发卡是我师姐要买的，姑娘还是挑其他的吧。”

少女不再看琼黎，从腰间取出两个锦囊，在掌中掂量一番，对着韶小箐笑道：“我自然做不出豪抢横夺之事，只是对这个发卡真的很心仪，不知姑娘能否让予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姑娘。”

韶小箐怔怔地看着琼黎和少女，对他们先前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望向琼黎，问道：“这位姑娘你认识？”

琼黎苦笑：“先前师姐和师尊单独去挑选的时候，我便随便逛了逛，想有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们的。结果连着两次都和这位姑娘看上了一样的饰品，我最后都让给她了。”

他本来也只是发发牢骚，揶揄了一番，不曾料想上一秒还在微笑地少女，突然露出了一副嫌恶的表情，双手叉腰，一脸不满地瞪着琼黎：“前两个饰品，都是我先看上所要的，怎么能叫你让给我？”

“......”琼黎无以作答。

韶小箐大概听明白了其中缘由，苦笑着对少女说：“我家师弟不会说话，还请姑娘不要怪罪。不过这个发卡是师弟和师尊花了很多心思帮我挑选的，很抱歉还是不能满足姑娘的愿望了。”

听到自己的提议被拒绝，少女自然是十分不爽。她好像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还是死死盯着发卡，沉吟了一会。

“既然姑娘不需要赔礼，只是看在我御凰殿的薄面上，卖我一个人情可好？”少女放柔了语气，对着韶小箐轻声询问道。

韶小箐打量着少女的穿着，这才注意到后者的身份。从少女的行装和眉宇间的贵气来看，显然在宗内的身份和地位不俗。

何况御凰殿本身就已经和玉岭仙宫、云火谷齐名为大楚三大仙宗，拥有超凡的声望和地位。

一时之间，对于对方的示好和要求，韶小箐有些犹豫不定了。

师尊只是在一旁静观，显然没有要插足小辈之间的意思。

琼黎知道师姐作为师尊的大弟子，平日里的利益举止终究是有所约束的，面对这样的情况有些为难，不像自己随心所欲。他瞥了一眼沉默的师尊，却发现师尊也不露声色地看着自己。

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便心中清楚，这是默许自己去帮师姐解围了。

正好自己也看这个女子不爽很久了，御凰殿身份再超然，他琼黎也不怕。几个月前，他刚把玉岭仙宫的楚明尘给暴揍了一顿。

“师姐既然真的是喜欢这个发卡，姑娘你这般说法就不好说是交换善意还是逼迫了。”琼黎走到韶小箐身侧，对着短发少女冷笑道。

少女只是轻轻地瞥了他一眼：“你师姐和师尊都是这般仪态大方的美人，怎么到你这边就这么没有修养？”

琼黎太阳穴间暴起了两根青筋，心情极差：“什么叫我就没有修养？我先前都让给你两根饰品了，你现在还要这般勉强师姐再抢一根，御凰殿的弟子就这般素质吗？”

他挑衅的话似乎是真的把少女激怒了，后者冷冷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侮辱我的宗门，可以视作是对整个御凰殿的宣战。”

琼黎摆了摆手：“我无意对姑娘和御凰殿不敬，只希望姑娘可以就此作罢。我们去结完账便就此别过。”

少女显然不是很情愿，又绕回了先前的话题：“这件事我正在和你师姐商量，你突然插进来挑衅，很碍事。”

琼黎作出无趣的表情，挑了挑眉毛：“你看不出师姐很为难吗？我倒是也懒得说呢。”

少女咂了咂嘴：“无趣的男人，我先前就想说了，你一个大男人在首饰店里这样认真转着，很奇怪啊。”

琼黎呛了回去：“我也想说，你一头短发还买簪子，是打算买来当摆设吗？”

少女的脸一下子绿了，说话也没之前那么连贯：“......那个是给宗门里的师妹买的，而且短发只是暂时的，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琼黎不再纠结此事：“那不就都一样，我们都是帮别人带礼物罢了。”

即使拌了一会嘴，少女的态度有所软化，但她始终恋恋不舍地望着韶小箐的发卡，不愿离去。

琼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由针对改为安慰：“以姑娘的气质，何必纠结于一支发卡。恕我直言，这根发卡确实是师姐带着更合适。”

少女瞪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不好看？”

琼黎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姑娘确实很好看，只是这支发卡不是最适合你的，不如我来帮你挑一支，作为补偿吧。”

先前琼黎便发现了，少女挑选物品的眼光一直都游离不定，似乎特别容易受别人影响。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个区域，她才会注意到一样的饰品。

“正好我也还没有买到心仪的发卡，你要试试也不是不行。”少女见一行人的态度很坚定，似乎也打算放弃了，便顺着琼黎的话来。

琼黎点了点头，在柜台内观察了一会，取出另外一支银色的花卡交给了少女。

“这个怎么样？”他满意地笑道。

少女看到他这般姿态，心中自然不悦，冷哼了一声。却还是别过头去带上了发卡。

梳妆镜之中，少女褐色的短发上挂着银质的发卡，强调了短发的飒爽，却又增添了一分优雅。发卡的形状点缀成小花，与凤凰的耳坠形成一组协调的美，不失华贵却又增加了一些活力和朝气，看上去更加柔和了。

少女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片刻晃神。

一旁的韶小箐也看得如痴如醉，兴奋地朝着少女笑道：“这绝对很适合姑娘，太美了。”

少女听到韶小箐的赞美，一下子羞红了脸。等平复了心情，才不情不愿地对琼黎说道：“没想到你嘴这么欠，品味还确实不错。”

琼黎得意一笑，自己脑海里所储存的知识，怎么是你这样的小丫头可以比得上的？

“这样姑娘便可以释然了吧，我们就此别过？”琼黎见事情有平息的征兆，便打算赶紧逃离，这个姑奶奶属实是有些难以伺候。

没料想少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认真地盯着他：“虽然你说话很火大，但这次确实是我冒昧了，还承了你们的好意。”

琼黎本以为她要道谢，谁料后者指着自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三大仙宗的人这么有礼貌吗？比起这家伙，就算是楚明尘那样也至少做足了表面功夫啊。

琼黎直接无语了，反正自己的名字也不值得隐瞒，便想着赶紧打发她：“我叫琼黎，是个剑修。”

少女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本姑娘不瞎，知道你是剑修。挎了把装模做样的剑，又没灵力的波动，喜欢显摆是吧？”

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太失礼了，她轻咳了两声，补充道：“我叫凰枝，先前多有冒犯，还请两位原谅。“

韶小箐笑着应下，叶卿蝉则仍然是不动声色。

只留下琼黎脸色极其难看，这家伙就连道歉都不给自己道。

他实在是很不爽，便又嘀咕了一句：“明明可以那么有礼貌地说话，为什么一定要表现得这么跋扈。”

谁料擦肩的时候还是被凰枝听到了，她羞红了脸，回头辩解道：“师尊说了，不要太压抑自己的想法，御凰殿不追求这些表面的面子！”

琼黎笑道：“这话你敢和你的师尊复述吗？”

三人与凰枝终是别过，韶小箐如愿买到了心仪的发卡，轻快地哼着小曲，在街灯如昼的城内踏出明媚的步伐。

琼黎与叶卿蝉走在她的身后，静静地享受着人间的夜色。

这般烟火生气，总是与山上不同。所谓尘缘，不管多少次都让人着迷。

对于这座城池的历史，他们只是过客，仙宗之人行走人间，只要不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便可以同寻常人一般去享受这一切。

正若风过无痕，雁过无声。

快要抵达客栈之前，面容宁静的叶卿蝉突然轻声对琼黎说：“你觉得那个姑娘怎么样？”

琼黎大概明白师尊问题的深意：“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总归是心地不坏。她眉心的印记应该也是残缺的权能把？”

叶卿蝉应了一声：“嗯，她的权能比起楚明尘的要更完整。凰枝，我在数年前便见过她了，想来现在她应该已经是御凰殿的少主了。”

琼黎心中早有预料，毕竟权能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过于稀少。

“师尊觉得凰枝比起楚明尘或者阎屿如何？”琼黎现在一身修为尽失，对灵气的感知极差，便如此问道。

叶卿蝉看了他一眼：“想不到失去了修为，你也开始关心这些事了？”

在她的印象里，从前的琼黎战斗时眼中只有剑，从来都不关心对方的修为高低，最后决胜负的永远是对大道理解的境界之争。

琼黎微笑着注视蹦蹦跳跳的韶小箐，解释道：“弟子有预感，很快就要再和她见面了。”

叶卿蝉肯定了他敏锐的感知：“御凰殿是不会这样轻易让少主出门远游的，她既然如此行事，大楚的版图上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玉岭仙宫覆灭之后，整个皇朝的格局都很动荡啊。”

“凰枝的心性比起你先前说的那两人肯定是要低上一些的，但也正是因为少了许多心思，她才可以更纯粹地继承和掌握御凰殿古老传承的力量。论修为她可能不如阎屿，但战力应该和当时的楚明尘在伯仲之间吧。”

琼黎望着漆黑夜幕中的星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韶小箐释放了一身活力，有些疲倦地依在了叶卿蝉身旁。

繁华逐渐散去，明月依旧挂在天边。某处，清风拂过凰枝的脸颊，她捧着手中的发卡，带着笑意酣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