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桑陵被高恒身边的奴仆请到烟水居去了。
“我瞧瞧你脸上如何了?”
高医生在前头说话,桑陵正被雅女服侍褪下鞋履。
说起来,她都有好几日没见着这位表哥了——也是他忙,白日在外头四处给人家看病,桑陵又要上学,两个人时间对不上。
高恒也惦记着这个表妹的病,知道几日没瞧见了,今日空闲些便把她叫了来。
“头两日耳后发了一颗痘子,有些痒,但今日醒来就消了,现在都摸不着了。”她找了个窗边的席子,小心跽坐下去。
又不觉看向了对面铜镜中的自己——尽管比来时要瘦很多了,但现在这么看着,也还是和座小山似的,深衣中线总是一经活动,就歪开了。她的进步,其实也就是相对于自己而言。
心湖上空立即就弥漫起一股子失落来,但也不过就这么一小会,又释怀一笑:进步这件事,本来就是自己和自己比嘛。
就将目光挪开,打量起了这间药房来。这里乃是由烟水居稍间改成的,面积不算多大,被书卷药材占得满满当当,西面一座整面墙高的药柜,往东一座书架,格子里堆着竹简帛书,地台和案几上也都散落着竹帛。
这大概就是搞科研的人罢,她幽幽地想着。就见高恒回头打量了她一眼,道了句“瘦了。”又往两边找了一会,就在书架前蹲了下去。
“你找什么?”瞧了一会后,她忍不住问道。
“那卷记录你病况的册子,怎么不见了?”高医生的姿势转成伏地,倒腾了好一会,才从那缝中拾了起来,“还是落到这儿来了。”
她心尖上顿时一酸,好似那上头飘过一阵暖风似的,“你还记着我的病况呢?”
“是啊。”前头的人拍了拍竹帛上的灰,摊开了确认无误,方才走过来。
这么一折腾,原来龙章凤彩的翩翩君子,额发垂落几绺,高挺的鼻梁上冒起点点汗雾,再细细看去,左边脸上甚至还沾了一片灰尘。
却好似半点没留神到,依旧专心瞧着竹帛。
桑陵就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怎么都不差人清扫呀?”
“我时常要用着这些东西,下头人来打扫,回头我倒越发找不着了。”高医生终于从竹帛里抬起了头,又凝视上了桑陵的脸。
他瞧得很仔细,仿佛除了观察病情,就再没了半点杂念。桑陵的呼吸却都沉了些,她禁不住吞咽了一下,语气也顿时有些发颤,“是不是好了很多啊?”
谁叫高恒生得确实好呢?高鼻深目的,细细看去,就和那古希腊雕像似的。也就是在这个时代,男子不屑靠美貌维持生计,不然放在她的时代,像高恒这样的,高低得是个偶像罢。
她忽又想起姑姑前几日唠起,说郡吏周家主动来为女说亲。其实要不是当年失手杀人一案,按着高恒现在的年纪,早也应该成家了,国朝天下这个年纪的儿郎,谁不是几房妻妾,孩子都一批了的。
要是按着这时代人的平均年龄来说,高医生都算得上是个老光棍了罢。想着这些,心旌渐渐平复,却是又忍不住想笑。
“瞧着是好多了,你头几日拉肚子了没?”高医生倒没留神,又仔细对照起了竹帛上的记录。
这——要她如何回答呢?
“是。”她沉吟少顷,才小声回答,“有几日是这样。”
“嗯”,说着,高恒又往药柜前去了,“那几日配的药正是会引起腹泻,你这是久疾了,不得不用两味性烈的,才好除了根。”
他往头顶的抽斗里抓了一把草药,又往左边两个格子各抓了两把,杆上一称,剪子切碎了,分出每日的份量。全程都不用桑陵多管,奴仆在烟水居煎好了药,自会送到含宁园去,雅女接了就奉到她的案几上,她只负责最终入肚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