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字号大厅里,四角壁炉里炭火燃烧正旺,热量通过夹壁火墙传递到厅内,使得整个大厅温暖如春。大厅中摆着四五张长条巨案,巨案的外围挤满了各色人等,有商贩,有走卒,有农夫,有泥瓦匠,有剃头修脚的,也有跑堂拉车的,当然也有个别陪侍的娼妓,总之是什么人都有。
赌博的方式当然也有很多种,有骰子,骨牌,番摊等,其中当然以骰子和骨牌最为流行,也最为简单刺激,当然也最讲究技巧性,出老千的手法更是层出不穷。好在这些游戏的庄家都是长乐坊,他们最高明的手法自然是杀多赔少,而且要让绝大部分人相信这一定是公平的,要让那些投机取巧之人觉得这是个一夜暴富的机会。
穿过人字号大厅,越过一进小院,便来到了地字号大厅。这里的景象和人字号大厅最大的区别是人的身份不同,赌资大小不同,各种服务也要较人字号厅更全面,更周到,更热情,进到这里的任何人都可以享受到免费的茶点。如果你愿意花钱,你还可以享受到外围小院落提供的哪些文明且高档的服务,这些服务足以让很多人流连忘返。
相对于前面两个大厅,天字号大厅却是冷清得多,但在这里的赌资加起来却是前面两个大厅总和的好几倍,因为到这里来晚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其中不乏王公贵族。
这里虽然也有一个大厅,但你却看不到任何赌徒的身影,自然也看不到任何的台面和赌具,因为这些都被分置到大厅周围的一间间雅室里去了,大厅有的只是一个硕大的柜台和琳琅满目美酒佳肴,以及随时等候呼唤的俊男美女。
在天字号大厅的后面便是大老板起居的后堂,大老板赵骏此刻正在那间内室里陪着李清宇说话。
“少主,有件事老奴忘了向你报告了。”赵骏满怀自责道。
李清宇微笑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则以赵叔办事之严谨,又怎会忘了告诉我呢?”
赵骏道:“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作为风闻堂堂主,理应将所知的一切信息向少主禀报,这总归是老奴的错。”
李清宇依然不以为意道:“赵叔也不必自责,既然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说也不迟嘛。”
赵骏道:“谢少主宽宥。这还是今晨就得到的消息,说是郯王已于昨夜丑时薨逝了。”
李清宇道:“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我听说这位郯王一向只耽于财富,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并无一官半职在身,更无任何实权可言。”
赵骏道:“确实如此,他不仅在世时与世无争,就连死后也是如此低调,特别交代要将他的灵柩运回封地去安葬,因此并未向在京的任何亲朋和官员发出讣告,但也许这只是其表象,谁也不知道其内心的真实所想。”
李清宇点点头道:“不过我听说这位郯王虽然一生懦弱,却是生了一对好儿女。”
赵骏道:“这倒是。他儿子叫陶文睿,自小聪明睿智,颇有胆识,听说还才略过人,女儿叫陶文姝,丽质天生,只是不爱红妆爱戎装,自小就酷爱舞刀弄剑。”
李清宇不知不觉随着赵骏的话语陷入了沉思之中,思绪已迅即飞回到某个时点,某件事上去了。
见见李清宇久久不言语,赵骏忍不住道:“少主,你怎么了?”
李清宇恍然道:“没什么,就是走了下神,你接着说。”
赵骏明知道李清宇一定在思考什么,却也不便揭穿,便继续道:“不过照老奴看来,郯王之所以会有这么一对好儿女,恐怕要归功于他娶了一位好妻子。”
李清宇顿时饶有兴致道:“哦,此话怎讲?”
赵骏道:“郯王妃姓燕名文姬,小字银环,乃是前朝淮南太守燕庄之女,也算是帝室贵胄,不仅生的仪容华贵,而且见识超群,据说有夏宣太后之遗风。”
李清宇道:“赵叔这话怕是有些偏颇,虽说钟鸣鼎食之家多出败儿,但据我所知,陶影靓固然算不得虎狼之子,却也并非纨绔子弟,毕竟其祖父当年能够名列陶门六子,曾为陶唐王朝的建立做了很大贡献,想必其家风绝不会太差,对其子孙的教育自然也有其独特之处,所以也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所看到的只是表象,并非是陶影靓真实的样子。”
赵骏点点头道:“少主所见极是。自汤末五国纷争以来,不仅各国间政权更迭频繁,多少王侯将相死于非命,就是历史上兔死狗烹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说不定陶影靓祖父对他们敦敦教诲,便是要甘于平庸,免使子孙罹祸呢。”
李清宇点点头道:“我正是此意。好了,不说郯王了,还是说说天字号厅惊蛰雅室里的那几位客人吧。”
赵骏立刻兴奋道:“好,就先说对家那位吧。此人姓田,名秋枫,字叶红,乃是当今伪帝的亲娘舅,自小与伪帝一起长大,别的本事没有,就一个揣摩人心的本事天下无敌,当年就是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伪景帝立当今伪帝为世子的。最难能可贵的是,田秋枫立此不世之功,平日里也没少给伪帝出谋划策,而且所谋必成,却不要求什么权位,只要求做个富家翁就行,是以伪帝非常喜欢他,对他是各种赏赐不断,最终成为了当今天下的第三富人。”
李清宇不禁饶有兴致道:“天下第三富人?那天第二和第一富人是谁呢?”
赵骏也笑了笑道:“这天下第二富人正是庄上的那位,姓顾,名炜,字子晔,乃是前太子太傅,中书监顾华的亲弟弟,自小就聪慧绝伦,不仅能做官,还精通经商之道。想当年其父,我大卫的司徒顾逸老爷子在给他两兄弟分家时,只将微不足道而家产分与他,他竟也丝毫不争。有人问其父原因,顾逸说此子天生命带财富,无须多分与他,时人多有不解。后来仰仗其父的荫庇,举孝廉而为交趾令,仅半年时间便把辖区内的几股盗匪一一平定,因而在一年后升任交趾太守,又两年后为交州刺史,才一年后竟然辞官在交州经商,搞起了所谓的海外通商,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奇妙的手段,竟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积累了无尽的财富。后来听说是嫌太累,也自认为赚得差不多了,便毅然绝然地舍去海外商道,回到这京城里来,在谷水边上建起仅次于皇家园林华林苑的谷水园,一味的享受起生活来了。”
李清宇道:“那这样岂非早晚要坐吃山空?”
赵骏道:“他虽然舍弃了海外商道,却在国内做起了珠宝、牧业、盐业和冶铁业生意,各种商铺、牧场和厂庄遍布天下,并且还不用他亲力亲为,手下有几百号的掌柜替他打理一切,虽说不免存在些营私舞弊之事,但那对他来说那都是九牛一毛,他也就不但不追究,反而常说只要大河有鱼,小河自然有虾,这使得那些掌柜们个个都死心塌地为他经营,他也就乐得耽于玩乐。”
李清宇不禁由衷赞叹道:“果然是个天才。他是天下第二富,那这天下第一富又是谁呢?”
赵骏不由得笑道:“当然是当今伪帝陶景寰了,别说你没有这份财富,就算是有,可又有谁敢号称天下第一富,除非是他不想活了。”
李清宇不禁苦笑道:“这倒也是。”
赵骏道:“老奴再给少主说说顺位上的那位吧。你别看顾子晔和田秋枫谁都看不起,可唯独对顺位上的这位崇敬有加,因为他非是别人,乃是当朝第一佞臣赵怀义的外孙,当今太子妃赵粲的外甥,目前虽只官居散骑常侍,可声望竟是比三公都高。”
李清宇不禁皱眉道:“莫非此人便是那螟子乱宗的赵幂?”
赵骏道:“正是此人。虽说这是他一生的污点,但其才华却是无以伦比的,尤其擅长政论文章,可谓是有笔如刀,与擅长骈文的段斌一起号为天下文章双绝。这赵幂虽说财富敌不过田顾二人,但仗着其外祖父多年吝啬积累下来的财富,也可跻身天下富豪榜前二十位上。不过我想田顾二人崇敬的绝不是赵幂的财富文章,而是其似乎不可限量的政治前途。”
李清宇点点头道:“此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毕竟人家姨父便是未来的天子嘛。”
赵骏道:“但这也许还不是田顾二人巴结赵幂的最根本原因,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赵幂和他的太子妃姨妈一样,天生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试问谁不怕他一朝得势而挟私报复呢?”
李清宇道:“的确如此,毕竟财富终究是惹祸的根苗,田顾二人自然要未雨绸缪找靠山。那后位上的那家伙又是何许人也?”
赵骏道:“相较于前三位,这位无论身份地位和财富都相差甚远,他只不过是上清宫的住持,道号虚一,没人知道他的俗名。”
李清宇皱眉道:“那他是怎么入得了前三位的法眼的?”
赵骏苦笑道:“这个老奴也无法确切得知,我已暗中调查了他好些年了,一直无法确切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能猜测他可能是赊刀盟的一位堂主或香主。”
李清宇不禁大惊道:“赊刀盟?就是那个数百年来一直以不仅能断人生死祸福,还能预测和引领天下的未来走向,以此搅弄天下风云的赊刀盟?”
赵骏也神色凝重道:“正是,据说当年害死主公一家的《乾坤图谶》一书上的四字谶言,就是赊刀盟的手笔。”
李清宇立时沉默了,眼前仿佛血腥一片,一颗颗头颅随刀滚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清宇才轻叹道:“若是你猜测不错,这就难怪一个区区道观住持,竟能入得了前三位的法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