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正时分,西市东南,达货里,吴记杂货铺。
掌柜吴常达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在那个时代已是地地道道的的中年人。在西市这个无比繁华地,吴记杂货铺实在算不得大,甚至还很小,但一年的收入也有百万之巨,已足够吴常达舒舒适适生活,何况他还是个自足常乐之人。
此刻,吴常达正躺在他那把特制的桃木摇椅上,手里拿着个小黑陶茶壶,时不时往嘴里送上一小口,还煞有介事地砸吧嘴品咂一番,那神情就像神仙也是,丝毫也不会想到大祸即将临头。吴常达特别爱喝茶,一点也不嗜酒,还特别的顾家,即使家资千万也从不纳妾,更从不在外寻花问柳,这是他老婆小柳特别爱他得地方。只是吴常达虽然爱喝茶,可以说是什么茶都品尝过,每年花在茶上的消费有数万之巨,但他对茶的了解永远只是这也好喝,那也好喝,简直是让小柳哭笑不得。
和吴常达一样,小柳也是那种很知足的女人,因为她出身实在不高贵,本是个走江湖卖艺的普通妓女,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吴常达,并成为了夫妻。这里需要特别说明一下,在那个时代娼和妓是不同的,娼是卖身的,而妓通常情况下是只卖艺不卖身。
吴常达喝着价值不菲的茶水,明显是在暴殄天物,一边滋滋有味地观察着来往的客人,一边看着妻子小柳摇着大屁股一边指挥伙计们干事,一边不时回到柜台收取货款,最是悠闲不过了,他哪里知道门外已有祸事来临。
这时,闻风已指挥一众绣衣使者前后左右包围了吴记杂货铺,待一切准备就绪后,闻风才大声呼喝道:“大唐绣衣使者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在陶唐王朝,绣衣使者简直就是一个神一般存在,他们虽然官阶不大,就连绣衣使直指闻风也不过是区区五品官衔,却是代表着皇帝监察百官,这天下除了皇帝陛下,就没有他们不敢动的人,不敢管的事,这些年被他们问罪打杀的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三公贵族,或是皇室贵胄,少说也有几十位,以致无论是官家还是民间,无不对其闻风丧胆。
是以,闻风只这一声喊,不仅铺内的一众顾客,就连店外大街上的行人,立时做鸟兽散。
这时的闻风已然换上官服,一种特制的绣衣,带着四五个绣衣使者,施施然走进了吴记杂货铺。
杂货铺内,吴常达早吓得霍然站起身来,体如筛糠般傻立在那里,就差没有尿裤子了。小柳似乎并不知道绣衣使者的可怕,只是缩在吴常达身后,呆呆地看着正走进来的闻风及其身后的五名绣衣使者。其余三四个男女伙计,全都傻傻地站在那里,眼里散发出同样的恐惧。
“想必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吴常达了?”闻风微笑着打量了吴常达数眼,竟然语气温和地道。
“老...老板不敢...不敢当,小的...小的就是...就是混口饭吃罢了。”吴常达颤声答道。
闻风道:“我刚才见这里人来人往的很是繁忙,看样子你的生意还不错哦。”
吴常达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还...还行。”
见威压已经施展的差不多了,闻风才正式切入主题道:“你也不用害怕,我们绣衣使者向来都是秉公办事,从不冤枉一个好人,只要你能如实回答我下面的问话就是了。”
吴常达似乎镇定了些许道:“小的定知无不言。”
闻风很是满意道:“很好,我且问你,你上午有没有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进过你这店铺?”
吴常达顿时一脸的苦笑道:“大人,小的这店铺每日要进出上百号人,其中各色人等混杂,小的还真没有意识去专门关注每一个人不是?”
闻风依旧不疾不徐道:“但这少年不同,他在你这里足足待了半个多时辰,你应该会有印象的,不急,你好好回想回想。”
吴常达当然只好搜肠刮肚地认真回想起来,妻子小柳自然也跟着他冥想起来,闻风则找来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那五名绣衣使者则在铺子里胡乱转悠着。
大约盏茶功夫后,小柳忽然兴奋地连声大喊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这一声喊犹如晴天炸雷,直吓得吴常达好一个激灵,忍不住回头怒视了小柳一眼。
闻风立时站起身来,虽然心内兴奋,面上却是平静地道:“那就快给我们说说吧,他都在你这里做了些什么?”
小柳竟并未注意到丈夫的怒火,慢慢回忆道:“对,是有这么样一个少年进来过,我记得当时他蓬头垢面,一身褴褛的麻衣,穿一双芒鞋,手里还拿着一根黄竹杖...”
闻风终于忍不住兴奋道:“对,就是这个少年。”
这时,吴常达眼中的怒火更甚了,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个无知的女人。
小柳继续回忆道:“我记得他进来后什么也没买,只是朝一个伙计问了茅厕在哪里,小狗儿,是不是啊?”
小柳目光停留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身上。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伙计小狗儿嗫嚅着回答。
闻风忍不住急切问道:“后来呢?”
小柳一脸的无奈道:“后来当然是去上茅厕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见他出来过。”
闻风顿时感到极度失望,很明显,这对普通的夫妻,并一干伙计,他们和自己一样,并不知道少年已通过易容逃过了他们的眼睛。
这时,已然紧张得脊背发凉,额头冒汗的吴常达不禁偷偷长出了一口气,眼中对妻子小柳的怒火也已瞬间变成了赞许,同时打心眼里佩服那少年的智慧。
现在唯一的线索便只有那间茅厕,所谓雁过留声,但愿能在那间茅厕里发现什么。
念及此,闻风大声命令道:“你家茅厕在哪里,立刻带我们去看看。”
心内的惶恐早已散尽的吴常达欣然道:“小的这就带大人去,请跟小的来。”
说罢,吴常达头前带路,闻风带着五名绣衣使者跟着他穿过店铺的后门,来到一个小院子里,吴常达指着右侧厢房末端的一个茅屋道:“喏,那就是茅厕?”
闻风回头看着一名绣衣使者,命令道:“你去仔细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线索。”
那名绣衣使者快步走了过去,掀起门口的草帘钻进了茅厕,不一会便拿着一堆物件走了出来,将之丢到了闻风面前道:“禀直指大人,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只发现这些东西。”
闻风只看了地上的物件一眼,立时发现正是麻衣少年李清宇此前穿过的麻衣芒鞋,这充分说明李清宇居然是在茅厕里易的容,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看来要想从这里追查出那少年的行踪已是不可能的了。”文风心下暗想,“这茫茫人海,我该怎么才能找到他呢?我可还没活够呢,难道我这条命真就要丢在这个无名少年的手里?”
想到这里,闻风不禁一脸的沮丧,没好气地吼道:“收队!”
说罢,闻风带着五名绣衣使者转身回到铺子里,而后在快要走出店铺大门时,忽然回头对吴常达道:“吴老板,你们要是还能想起那少年的什么事来,随时可以到绣衣使司来找我,记住了,我叫闻风。”
吴常达虽是一介平民,但听到绣衣使直指闻风这个名字,还是犹如陡闻晴天炸雷一般,连忙惶恐地道:“小的记住了,小的恭送直指大人。”
目送闻风远去后,吴常达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地,长出了一口气后,喃喃道:“好险!好险!不愧是少主,思虑之周密,果然异于常人啊!”
夜很快就已降临,季春的洛都夜晚依旧寒冷如斯,但才刚入夜的长乐坊却是热闹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