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洛都,西市,调音里。
一条东西向的中街,沿街两旁掩映着茂密的梧桐树,微风过处,树上枝叶沙沙作响,街上树荫斑驳摇动,显得整条街幽深而静谧。
街的中部,南面临街有一栋三重五进院的楼阁,高高的垂花门顶上挂着一块硕大的匾额,上书“长乐坊”三个鎏金大字。长乐坊无疑是整个洛都最大的娱乐场所,集赌场、妓院、戏楼、文苑于一体,来这里的既有贩夫走卒,也有达官贵人,既有白丁,也不乏鸿儒,甚至连王公贵族也会时有光临。总之一句话,只要你想玩,你都能在这里找到适合你身份和钱财的地方,哪怕你就只有一个铜板,你也可以在边上搭注堵上一把,如果命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因之翻身改变命运,当然这种概率是极小极小的。
此刻已是清晨,早已过了长乐坊严格规定的每日申时至寅时的营业时间,尽管有很多人心有不甘,意犹未竟,但还是不得不按时散去睡觉了,就连长乐坊的自己的工作人员也都已进入了梦乡,所以大门此刻是紧闭着的。
幽静的大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其中一名身穿月白色锦衣的少年正由西向东疾步行来,他当然是我们故事的主角,半个时辰前才以精湛的易容术骗过跟踪他的一帮大唐绣衣使者的李清宇。
李清宇一直走到长乐坊的大门前停下,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匾额,谨慎地四下回顾了一遍,显然是在确定无可疑之人跟踪后,这才快步走上大门前的汉白玉石阶,来到门檐下的高台上站定,又回身四下看了一眼,这才轻轻拉响门环。
“谁呀?这大清早的,不知道早已经打烊了吗?”李清宇一连拉响几遍门环后,过了很大一会,才有人在门内很不耐烦地应道。
“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找你们大老板,还烦请立即通报一下!”李清宇声音低沉地答道,语气中给人一种强烈的神秘感。
“你找我家大老板何事?可否通报一下姓名?”门内人显然在迟疑,半晌才将门打开一条缝,一名豹头环眼的大汉两手扶着门沿,上下打量了李清宇好一阵后才问道。
“这个却不便相告,还望请谅解。”李清宇神情显得很是急切。
大汉立时不悦道:“没有名姓,你叫我如何给你通报?”
李清宇道:“就说是山中来客,你家大老板自会明白的。”
“山中来客?”大汉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清宇,半晌仍踯躅不定。
“还烦请通报一下!”李清宇已忍不住催促。
“外面是谁啊?小豹子!”正在这时,一个身形微胖,身穿青蓝色深衣的中年男人从第一进大堂里缓步走了出来,声音洪亮地大声问。
“大老板,他不肯通报姓名,只说是找你有事,小的也不知道是谁。”小豹子回头大声答道。
锦衣中年人道:“有说是哪里来的吗?”。
小豹子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说是山中来客。”
“山中来客?”蓝衣中年人瞬间一怔。
小豹子道:“是的,还说我只需如此告诉你,你就自会明白的。”
“山中来客?山中来客?”蓝衣中年人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皱眉寻思,忽然神情异常激动地向着大门一路小跑,急切喊道,“快快快,小豹子,快开门,快开门...”
“少主!果然是你啊,少主!快请进!快请进!”大门才刚被小豹子打开一半,蓝衣中年人已然跑到了大门边,毕恭毕敬地把李清宇让了进去,并咣当一声亲自关上大门。
“少主?这少年是谁啊?还从未见过大老板对什么人如此毕恭毕敬过呢。”小豹子望着锦衣中年人跟在李清宇身后亦步亦趋的背影,忍不住挠头嘀咕着。
京师洛都,铜驼大街,车骑将军府衙。
议事大厅中,刚从宫里回来的羊昶此刻正端坐在正中的虎皮太师椅上,左右两边的围椅上坐着他的两位弟弟,卫将军羊浑和太子太傅羊旦,在他二人各自的下首,张绍段斌则相对而坐。自打留宿禁中以来,羊昶总是每隔三两日就要回衙一趟,专门听取张绍段斌等下属汇报工作,并事无巨细地交代他认为重要的一些事项。
“近两日可有什么异常之事?”羊昶看着张绍问道。
“禀车骑将军,这两日来依旧平静如常,未发生任何异常事件,也未发现任何与齐王或顾华他们有关的特殊人物进京,只是在今晨发现一个少年很有些意思。”张劭禀报道。
“很好!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更加小心!”羊昶先是放心地点了点头,继而才饶有兴致地道,“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少年,竟让你都觉得有趣?”
张劭想了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描述麻衣少年李清宇才好,只得讪笑着对段斌道:“属下嘴笨,还是请段右军你来说吧?”
羊昶目光立刻转而投向了段斌,亲和地道:“光儿,你也见到那少年了?”
段斌道:“禀舅父,不仅我,还有表妹元娥,我们是一起在西郭门中门见到那少年的。”
段斌故意提起杨元娥,其实是想表明他们俩正走得很近,而羊昶听了虽然心里感到一阵欣慰,但嘴上却故意怒斥道:“你怎么能带着她一起巡城?你这不是在惯她的臭毛病吗?”
段斌犹如犯错的孩子般温顺,只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羊昶才又温和道:“好了,以后可不许再犯了,还是说说那少年吧!”
段斌这才抬起头来,认真道:“那少年确有些本事,只是未免也太狂悖了些。”
羊昶淡淡一笑道:“自古有才者,又有几个是循规蹈矩的?先说说他都有什么本事吧!”
段斌朝张绍狡黠一笑道:“据张护军的判断,那少年的武功似乎很高,可甥儿丝毫不懂武道,这方面还是由张护军自己来说吧。”
张绍明白段斌是想让自己主动把放走麻衣少年的责任承担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那少年在西郭门中门接受盘查时,竟意欲蒙混过关,在被我们的人发现后,彼此间便难免起了冲突,他不仅先是将我们的两名军士如猴般戏耍了一通,此后更是只在一招间就将我们的六名军士全都给点了穴道,而且手法极其特殊,属下竟看不出究竟是何门何派。”
张绍的叙述如果在行家听来,只怕是要惊掉下巴,可羊昶竟只还只是戏谑道:“这些军士平日里本就缺乏训练,你别说是六名,就是六十名被人家一招点了穴道,老夫也不觉得奇怪,因此这也并不见得那少年武功有多厉害不是?”
羊昶这话里虽只是想拐弯抹角地批评张绍疏于管理禁军,但话语其中无意表现出来的那种对禁军的轻视,却是张绍难以接受的。
张绍忍不住站起身来,神情有些激动道:“适逢太平盛世多年,禁军确实有些缺乏驯良,但这并不代表随便一个人都能如此轻易在一招间就点了六名军士的穴道。”
虽然是自己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内,把他从一名千夫长一路提升到中护军的位置,但羊昶深知张绍对他始终只有感恩之后的忠诚,并无多少钦服之意,况为军者没有几个不视军队荣誉胜过自己生命的,因而不但不以张绍的言语冒犯为意,反而是抱以了歉意,这也是羊昶少有的一二个极为难能可贵的地方之一。
羊昶一脸的歉意道:“张将军请坐!请坐!老夫刚才不过一句戏言而已,戏言而已,还请将军勿怪,勿怪。”
“属下不敢!”张绍悻悻地坐下。
羊昶又真诚道:“其实禁军总体还是很好的,尤其是你张将军的勇武忠诚,那可是连陛下都要赞不绝口的。只是那少年公然戏弄殴打禁军,这已经等同于谋反,不知张将军为何不抓了他问罪?”
还未等张绍回答,段斌已抢着拱火道:“是啊,舅父,我和表妹当时就是这么劝诫张将军的,可他还是非要一意孤行放了那少年。”
张绍禁不住不屑地看了对面的段斌一眼,心下暗恨道:“才叫以兄弟相称呢,现在就要落井下石了,难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这么对待兄弟的?”
对于张绍投来的不屑目光,段斌却视若无睹。
羊昶也不免微怒道:“张将军,说说吧,为何非要放了那少年?”
张绍不得不起身告罪道:“请车骑将军恕罪,非是属下故意要放走那少年,实在是当时根本就无法抓得住他。”
羊昶不由得一脸不信道:“是吗?那少年有如此厉害,竟连张将军你也不是他对手?”
张绍很是惭愧道:“若论排兵布阵,指挥千军万马与敌人作战,属下自信也许不输于他,但若论单打独斗,低来高去的,属下只怕两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羊昶不禁皱眉道:“这么说来,那少年无疑是个江湖高手了?”
张绍郑重道:“正是如此,如果属下估计不错的话,那少年的武功修为起码应在一品,甚至可能更高。”
“一品!”羊昶等四人异口同声地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