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输液结束后,我们返沪了,出门前关照父母不要送出去,依旧跟着到楼梯口。先生安慰他们,身体保养好好的,下次没事我们也会回来看望你们。转弯前回头看看,母亲还站着,我们中午给他们炖了一锅排骨汤,还烧了大盆昂刺鱼豆腐。背着行李乘公交快二,直达高铁东站,在候车的一小时中,我突然浑身酸痛,困得睁不开眼,昏沉沉睡过去。
上车透过窗外,已经有片油菜要开花了,绿中透黄生机盎然。小时候,老宅后面也有一块油菜田,偶尔有次在开花时节上海的大姑回来了,她带来很多好吃的,还有外面的世界。于是每到油菜开花,我就想上海会有亲戚回来吗,除了大姑,还有她和父亲的小姨也在上海,是小姨奶带着大姑去上海的。可我并没有期盼过我有一天也会投奔大姑来到上海,小时候的世界从来都只有家乡,市区都是我未能企达的地方。
小时候家里真穷啊,虽然在号称鱼米之乡的江苏,到好几岁才有米饭的记忆。苏北老家人喜欢面食,可从小却没有馒头自由,平时的早饭经常是红薯玉米粥,过年才有很多馒头和包子,分白馒头黑馒头,菜包子肉包子。冬天早起没胃口不想动筷子,父母常说有粮食吃还嫌弃,过年他们也是先吃黑馒头菜包子,所以在筷子伸向白馒头的时候,我总要找个理由,白的是零碎的先吃,黑的整个留着。家里人笑话我是个鱼精,因为过年吃剩下的鱼汤,总是我一个人在细嚼慢咽翻吃里面的鱼肉。
长大后我还是不喜欢吃红薯,城市里冬天马路边有铁皮桶,烤着红薯,闻着香甜,一块五毛地卖着,和先生恋爱时他给买过,我从没当成美食。即便小时候也难得烤一次红薯,总是在晚饭迟迟没好,肚子已经咕咕叫的时候,父亲会抓几个细细的红薯干埋在灶膛里,于是在晚饭上桌前,我们有了一点东西填饥,而红薯太大,时间短烤不熟的。儿子也长大后,他会说馒头都是面粉做的,有什么好吃的,里面又没有馅,我却仍然喜欢白馒头,只不过怕升血糖,控制少吃点。现在我还是喜欢吃鱼,鳜鱼,昂刺鱼,鲈鱼,都比小时候的咸青鱼河鲫鱼刺少味美,却再没有小时候的味道了。
冬天老家真冷啊,农村里寒风刮过像是刀割。还记得跟在哥哥身后去街上玩,穿得厚厚的像棉球,他带我从路边沟底的冰上走,冰冻得很厚根本不担心会踩空掉下去。晚上跟着姐姐去屋前的水塘里洗菜,我们要带把斧子,剁开已经结冰封住的窟窿口,撩出冰块,放下篮子才能洗。早上起床前,父亲把我和弟弟的棉袄放在火上烤烤,不然就没人起床,老旧的卫生衣塞进不合适的棉袄里总是皱着拱着浑身难受。早上洗脸大家凑在一起,因为热水有限,而冷水是不敢碰的。碰到下雨下雪天,棉鞋是布底要换成低帮单层胶鞋,课堂上忍不住跺跺冻僵的脚。卫生衣和胶鞋都是从上海带回来,且经过哥哥姐姐穿小了轮下来的。
放寒假了,成绩不好的,把家庭报告书藏好。成绩好的总要在父母查问时,骄傲地拿出来比比分数。遇到分数实在考得不好,要磨磨蹭蹭想办法躲过去。腊月二十三,远方读书的哥哥回来了,总会带点南方的特产或零食,于是我就知道了切片芝麻糖和炸年糕很好吃。年三十中午饭总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餐,再困难的时候在这一天也会有红烧排骨、红烧鱼吃。夜里大人们开始炒花生瓜子,伴着香味我们实在熬不住上床睡觉了。到年初一早上是不会赖床的,有没有新衣服都会早早起来,抓把花生瓜子放口袋,然后去隔了几户人家的爷爷奶奶家看看,说是拜年并没有压岁钱,去烤烤火、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也很开心。过年的那几天终于没人管作业管成绩,大人们似乎心情也好点不发脾气了,不要孩子们干活,于是我们可以疯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