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马跑得很快,马背上的人还在不断地抽甩着鞭子,同时用沙哑地声音催着:“驾!”当马飞速跃进一小片平林时,鸟雀即时便惊醒了,扑啦啦地响起一片,今夏热得早了些,蝉又叫得凶,它们睡得并不安稳。在疏淡的月光下,惊飞的鸟雀在树冠外扑腾了好一会才渐次落回了枝子上。那马是一匹大马,人却不显得高大,穿过林子时,这个身上挂着破碎甲片的汉子几乎是趴在马背上。马蹄渐渐远了,鸟雀复安静下来,知了声歇。在静谧重新垂落的瞬间,林子里又闹起了等等等的马蹄声,鸟雀又扑腾起来,七八匹大马七八条大汉弩矢似的奔进林子,追着前面那紫马过去了。
其实前面那马只是一匹青骢马,只是身上中了箭,又濡浸了背上汉子的血,马血人血混在它原本的皮色上,在月光下看过去便宛然紫色了。
马上的汉子也不是别人,便是独山寨、微山寨两寨押寨使李重霸的义子李详,几天前的深夜,他与一班三十几个兄弟,从独山奔冲出去寻找援兵。他一伙幸运地撞到了天平军与宣武军的缝隙里,只是中了些箭便从官军的包围里冲了出来。他们往萧县磨山方向跑了两天,好容易到了磨山附近,却听见乡人说,天气炎了,磨山上缺水,打山大王彭攒早将着人离开了磨山。李详怔了好一会,想起王仙芝来,两家虽有过纠葛,但是他与王重隐还是有些情谊的。于是转马北走,到了砀山地面听人传说王仙芝已经打下了雷泽县,好不火炽!他是欢喜无已,可这时却有两队官骑粘了上来。追了一天,杀了几场,到成武地界便只剩下他一人了。
可是现在自己到了哪儿,离雷泽还有多远,他已经迷糊了。一路过来他们白天都是傍着官道不远走的,晚上再折上官道。但今天官兵追得太紧,他又单了,只是挑着野径走。但是没偏得太远的话,向北再有个二三十里,便是雷泽县了。
“驾!”李详又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前面好像有座野寺,佛陀护佑,他心中祝了祝。马又慢下来了,呼嘶呼嘶地喘着粗气,骨头打颤,皮肉滚烫,已是疲倦之极,其实他自己也是如此。
“驾!驾!”
李详回头张了一眼,他能听到后面的马蹄声了。挨了两鞭,马的速度又起来了,可跑出没多远,突然前蹄一趄,重重地扑跌下去。李详吃甩离了鞍子,挣起来,马还卧着。他拔出短刀跄过去,在马颈子上割了一道口子,嘴巴凑上去,汩汩地吞饮起来,他实在是饥渴已极,冲围出来便没正经填过肚子。
等等等!
马蹄愈发响了,过来了。李详将身子旋了过来,细窄窄地眼睛这时睁得大大的,嘴巴一直在汩饮炽热的马血,同时他的短刀已连皮带肉的割下了一块长条状的马肉。官兵的轮廓尚模糊时,便有箭矢破空而来。李详意犹未尽的朝左近的棘丛一滚,将马肉攮在口里,拔出腰刀来,身子还是很重,他得再缓缓。马蹄子似乎踩进了耳中,箭声止了,官骑嚷呵起来。李详大口吞咽着马肉,心里转得飞快,这地太开阔了,除了这棘丛,便只有百十步远有一丛树,只能祈佑天尊神佛看顾,那是个颇大的林子,而不是平林野店!他吞下最后一口肉,才滚动身子,头顶上便有箭擦过。
“猾贼!到头了,出来受擒!”
官骑知道这贼猾悍得很,并不敢逼过去,拉弦声再次矻矻作响。李详缩着身子,还真不敢动了,哀声唤道:“官爷!神佛在上,施条活路罢!马革囊里有蒜金银饼,奉与官爷吃碗甜酒!”那边又将箭射了过来,死不开眼的天尊佛陀,一支钉在了肩上,一支钉在了背上,李详痛得哇哇叫唤起来。
“他娘的,亲爷!你老追我做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