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进门,在门口磕了三个头,以祭奠祝家亡魂。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还是哭了,因为身后空无一人,因为一个人独自承受真的太累了。
阿爷,阿父,哥哥,卿卿好累啊,卿卿想你们了……
然而这一走,哥哥没有上前为我保驾护航,父亲也没有,阿爷也是,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中都,但我走过了岭南,走进了漠北,一直走到了这里。
那日之后的第三天,我听着茶楼里说书先生又说起五年前祝家的事。
帝皇当年所作所为无疑是因为祝家长子过于优异。若非因前太子意外身亡,恰巧先帝驾鹤西去,念在朝中不可一日无君,才会推至二殿下顺势上位。相较于年纪轻轻就能位居中都四杰之首的祝小将军,不免觉得其势头太过,想借阳关一役对其遏制光芒,然而祝小将军轻敌被杀,城池虽保但损失惨重,这也就让帝皇寻得错处,借着论功行赏的名头好好地对祝家施以颜色,以正帝皇的威严,只是没想到祝家满门忠烈,祝老将军自刎后祝家一支都随之泯灭。
不过啊,仅一年又新得一将,今后四年不仅助其稳守阳关,更是在前不久收复西郡三城,让帝皇一跃成为中原最大版图的拥有者。
这帝皇的命还真是如有天助啊!
台下有人疑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祝家名声依旧,这位帝皇究竟是想针对祝家还是怎样。
说书先生轻笑,帝皇即便要巩固帝位,也断不然不能赶尽杀绝,一朝主君一朝臣子,就算要换血也还得另寻时机,相互制衡才是帝王之道。
又有人提出疑问,那为何祝老将军要自刎,他这一走,那帝皇岂不是陷入不仁不义的界地?
台下人不停的对此附和,引得说书先生练练拍板,留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人群自此散去,在座几乎没有人知道那晚刺杀一事,就在我疑惑之际,廖叔火急火燎地赶来,让我立刻离开,我还没反应过来。
不远处裴兆勋已经领着队伍朝城门口进发,我顿感不妙,跟着廖叔穿行在各个街道,等我们到城门时,还是晚了一步。城门口的兵甲都换成了裴兆勋的手下,此时,廖叔解释:内阁有密信传来,帝戊腰腹重伤已经止住,现在太医院的人都在殿中为其医治,毒药暂时还未发现。
我只恨当时的簪子没能一击毙命,那毒药慢慢入肺腑也需时日,只怕他们寻到解毒之法。当时那位也说,这毒非同小可,但并不是立刻见效的致命毒药。
一想到宫中之人若是找到那位,那我的计划可能就要功亏一篑。
“小姐,现下还是先行出城,后续再做打算。”
我点头同意,至少有搞垮他的身体,只是后面再寻机会可就不容易了。
当夜,我继续隐没在城内一处鱼龙混杂之所——混迹城内城外的各地来客。
拿出那本书籍,扉页的名字已经碎裂的分不清是什么,里面的页脚轻微损伤,不影响阅读。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书中提到的“山外青山楼外楼,海内玄海阁内阁”,着重描写到一些记文,文记表示重点就在于那张插图,只是一副普通的山水画——一位妙龄女子对镜贴花黄,由近转远,竹叶斑驳到月色笼罩的雾霭山群,整体并没有什么特别。
这本书是组织里舍予先生临行前赠与我的,说是有帮助。
现下情形,我想不出与其有关的线索。我又将其收起,微微探窗,城门口戒备依旧森严,白日也是一个个的检查出入,画像不止那夜我的易容面貌,更有我真实的面容。我也没有材料再做一个新的,即便去买也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没等到时机成熟,阿银便找到了我。
“安安,你这次任务完成的一般呐~”
“阿银!你是怎么进来的?”
“正门走进来的呗,小裴现在很厉害嘛,嘻嘻,有意思咯。”
我看着她自言自语,又一次想起了那晚裴兆勋看着我的神情,他们果真认识。
“怎么,他没对你说什么嘛?”她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似乎很期待那晚发生的事情。
对了,将我易容成她的样子,是她故意的。当时自夸自己美貌无敌,原以为没什么,现在看来也是因为裴兆勋。
她握紧我的双手,像往常一样朝着我笑,但此刻我根本无心听这些,一旦被抓,凶多吉少。我自然是信她的本事,一般人难以制衡,可是,现在帝戊中毒难解,加上裴兆勋是个死忠,全然不会顾及往日的情分。
阿银托着我的脸,凑近了贴贴,“瞧你,我能进来自然能让你出去。”
我半信半疑,跟着她,她又故意制作一些声响,引得士兵前来,我看着她自导自演,也顾不上怀疑,彼时信她也好过让廖叔牺牲来的强。
等那些人倒地后,她掏出惯用的刀具对其比划几下,一张完整的人皮便揭了下来,我抿了抿唇,压抑住心中的震惊。
想起当时她主子说的,她的能力远没有我看到的那么简单。她自诩自己的易容术天下无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还会有这种手法。
“阿银,一定要这样吗?”
“什么?”她手拿着那张还热乎的面容,歪头疑惑地望着我,“安安,你在可怜她?”
“她也只是无辜之人。”
我低头看着血肉模糊的女子,衣物破烂不堪,想来是这一带一直流浪的乞丐,本就没有享受过温饱的日子,如今还落得个面目全非的下场。委实可怜。
“哈?无辜,那安安你呢?”
她纯然地望着我,不明白我这话的意思。我这才意识到,阿银自小便是以利主利己而生存,自然也不懂得人间冷暖。可就这一句无心之问,却是在提醒我,中都城从来都不会心疼无辜之人。
此次任务的目的,我自然明白。因一己之私便擅自行动,组织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伤及帝戊,导致后续计划困难重重我也懂,可是,那人就在我眼前,要我怎么无动于衷。
试想,组织必然也会联想到这个局面,但还是让我作为执行计划的主力,他们的目的真的就只是这样吗……我目光流离在阿银身上,一想到她出现的时机也是恰到好处,就不由得怀疑组织的真实目的了。
“按你的来。”
我闭上眼,不忍看着那血淋淋的面皮,任由她将其敷上我的面颊。等反应过来,我还是忍不住恶心,尽管已经习惯了杀戮,可是这样一个情形,又让我不得不想起当日哥哥面具焊在脸上拿不下来的情景,倘若我当时真的揭下来,哥哥也会如眼前人一样吧。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都城浩浩荡荡的排场正大摇大摆的出城门,此刻的城门戒备虽称得上严谨,但也不能多盘查。正是离开的好时机,阿银先行上前,伪作乔装被识破后,士兵不多声张,先行制衡住后,待今日守城百夫长前来带走后,我才缓缓上前。此刻戒备自然而然的松懈,出来也是不费吹灰之力。
出城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看她,她的计划几乎毫无破绽,但她留在中都城的目的是什么呢,裴兆勋还是危亡的帝戊。我又最后看了一眼中都城,一如我当年离开时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便真的是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