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这个路也是一环扣一环，事赶事，赶到一起了。要是没有当初那笔坏账，他也不至于要搞到现在这个规模。但是，要不是他当初动了那一下的贪婪之心，他也不会进入影子银行业务。他时常在想，要是当初抵住诱惑，现在可能就完全是另外一个状态了，他继续当着关键的、所有人都有求于他的万事通，他可以继续宣讲佛经，度人于困厄之中，成为大家心灵导师。一干了影子银行之后，现在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一个投机分子，冒险分子。

无论他的内心多么煎熬，外表都必须表现的云淡风轻。他的很多客户对投资、对收这么高的利率是否合适完全没有概念，觉得这就是通行方法，关键是要找对人。但是对什么样的人才是对的人，他们又完全没有概念。如果成舟天天都谨小慎微，都兢兢业业，他们反而会认为成舟资源不够硬，有很大的风险。成舟表现得举重若轻，甚至还以心灵导师为主业，他们反而会认为成舟值得托付，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但是，他们完全不知道，对影子银行来说，每一步都是在走钢丝，是需要极其小心翼翼的，稍有不慎就一溃千里。这也是不少人通常的毛病，通过会把自己对世界的无知添加到他们所观察的事物身上。他们认为真实的世界是和观察到的世界是不同的，运行的机理完全不同，而只有真实的世界才是最重要的。但是，最可笑的是，他们认为的真实的世界恰好是虚幻的。比如，他们认为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只要谁还天天把规则、努力这些词挂在嘴上，证明这些人还只是停留在表象的世界里，没有深入到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世界是由几个大佬就掌控好的，就像虽然看到各个国家的总统主席在台上发表着热情洋溢的讲话，但是他们只是深层政府的傀儡，全世界都是由一小撮共济会大佬给控制的。正是这种信念，他们认为成舟这种礼佛之人就是那个深层政府在他们这个圈子的代表，是真正的幕后大佬。这种人过去来钱极快，极其容易，他们相信吃力不赚钱、赚钱不吃力。要是成舟天天都异常辛苦、劳心劳力、兢兢业业，他们反而会认为成舟就是一个赚小钱的。在这个讲究圈层的时代，和一个赚小钱的人混在一起有什么出息？要想赚钱就要紧跟幕后大佬的脚步。

成舟深知这一点，他的家庭条件极其普通，和幕后大佬毫无关联，他也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幕后大佬。但是，成舟是心理学大师，总是在欲言又止之中让对方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成舟是真正的幕后大佬，有很多信息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因为他们还不够格。尽管成舟平时听佛教音乐，也给大家演绎他对生活的理解，但是这些佛教的外衣仅仅是他掌控人心的道具。他既不信佛，也不愿意读读经书，基本都是随口就来的胡诌。他的追随者们往往都是那些学历不高、对知识有着无比敬仰但是又不愿意真正去读书的人。他们相信和这些他们认为有智慧的人交谈之后就能得到智慧的衣钵。他们也愿意给成舟这类人花钱，认为这就是智慧的供奉，和去寺庙里给菩萨供奉是一个道理。供奉多一点，更心诚一些，也更容易得到智慧之神的眷顾。

也有一些家境优渥的全职太太。这些全职太太本来都是高学历，但是由于她们的先生们都是很成功的企业家们，他们只需要打理好家庭就可以了，因此她们很多都不工作，或者生活在真空环境中，这也导致了他们既有大量的时间而且又缺乏社会的阅历，因此无论他们年龄大小，对世界的认知往往肤浅得可笑。这些太太们对成舟的话深信不疑，认为成舟就是他们的人生导师，代表着真理，反而她们的先生都只是会赚钱，对人生、对形而上的东西没有想法，没有认知。她们甚至有的时候有些同情他们的先生。这也给成舟这种人带来了极大的市场。

成舟的生意风险越来越大，经济还在下行，不少企业的经营都更加困难，要么货卖不出去，要么卖出去了，老收回不来钱，总之这种现金流风险在加大。这对成舟来说也是风险重重，借出去的款项面临更大的欠款风险。如果仅仅是欠款都还好，毕竟企业还是能赚钱，老板们还是会还钱的。如果企业跑路了，那这笔借款就真正变成了烂账，那就需要更多的本金投入才能找补回来。毕竟他只是赚差价的，要用差价来弥补本金的亏损，那就得扩大几十倍业务量才能弥补回来一个违约。

成舟现在已经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了，新进入的本金还能发放老资金的利息，但是损失的老本金依然不见减小，只要这个亏损的本金不减小，那这个游戏就会有玩不转的那一天。成舟天天都心急如焚，他都想着去寺庙拜拜菩萨，希望千万不要这个时候就暴露，一定要给他时间，以时间来换空间。

成舟毕竟在投行销售部干过，认识不少销售，虽说他压根就不信任他们，觉得这帮人除了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之外就一无是处。不过他也架不住这些人天天在各种群里晒各种股票的涨幅，晒他们点石成金的能力。成舟也知道他们在胡扯，即使押对了，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但是，当这种晒股频率越来越高的时候，成舟意识到，股市牛市来了。成舟迅速拉了一下数据，发现一些中小创股票都涨幅惊人，而且基本呈现出了普涨。此时，社会上各种创新也是层出不穷，全社会都洋溢着一种创新的冲动。

成舟盘算了一下，如果按照现在这种经营方式，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把亏空给补上，如果借助股市的力量可能是一条捷径。但是，股市也是双刃剑，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掩盖前功尽弃。成舟一盘算，如果现在不去赌一把的话，按照这个收支缺口，明年最迟后年就会暴露。如果这次赌对了，那就能续命了。

左思右想，反正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赌一下。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方案，一个是要在多个中小创股票中布局，不能押注其中的几只，他也知道他没有选股能力。第二个方案，是按照现在的本金赚30%之后就要赶紧走。他估计30%是一个性价比比较高的盈利区间了，指数要涨超过50%还是很难的。

他和小成把资金进行了归拢，把所有还没有借出去的钱买入了超过30只股票，这些股票也就是从他研究部同事推荐的股票中大致挑选了一些看起来还过得去的股票。这年是中小创的行情，尤其是一些有创新概念的主题，都是各路资金热捧的重点。成舟无疑是幸运的，他在短短的一个季度就赚到了30%。在这一个季度内，他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既要担心东窗事发，而且也要担心股市下跌。只要股市一下跌，他的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马上就会曝光。一到了30%之后，他就迅速收手了。虽然30%的盈利无法弥补所有的亏空，但是比较大的几笔亏空都能还上了。他赶紧安排小成把几个可能难缠的客户的钱给还上，其余的对他更信任的客户的资金都还可以拖拖。

马梁更难了。他的合伙人被双规了，这也带走了他经营煤矿的主心骨，马梁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棘手的事情。他爷爷和父亲长期的朋友也很少有做煤矿生意的，也知之甚少。之前有这么一个专业的合伙人，他既可以学习煤矿经营的窍门，而且在每次碰到困难的时候，总会有一个行业最专业的人可以咨询。很多时候，也未必需要真去咨询，但是只要想到永远有一个很专业且当作自己事情的专家可以依靠，这就是非常令人心安的事情。

合伙人被调查也让他的资产变得微妙起来了，毕竟这个煤矿有合伙人的股份。在跑核增产能手续、环评等各种手续的时候也有合伙人的影子。老矿主天天到处告状，夸大马梁和合伙人的勾结，联手欺负普通老百姓。马梁收购这个矿还真没有坑蒙拐骗，只不过是专业知识的体现。马梁的合伙人有关于矿藏的知识，而老矿主是买椟还珠。收购时机也是煤炭价格第一轮下跌的时候，老矿主自己也想出手了，只不过后来看到马梁他们把这个矿真正的价值发掘出来了，老矿主就眼红了。有没有问题？当然有。无论是占干股还是在跑相关监管部门给予的关照都是严重违规的。

合伙人在被调查初期还想抵抗，不承认在矿上有股份。他知道马梁还是一个讲江湖道义的人，只要他能出去，哪怕被开除公职了，马梁也会认他的股份的，他的利益也是能得到保障的，而且也是衣食无忧的。他倒可以专心一致投入煤矿的运营过程中，让这个矿发挥最大的价值。但是，调查人员也不是吃素的。在完整的证据链面前，这个合伙人败下阵来，也承认了其中所涉及到的贪腐问题。这一下就让马梁为难了，马梁作为行贿一方也是难逃干系的。那老矿主的举报本来还属于无中生有的内容现在都变成了需要去查实的证据了。

马梁现在作为涉案人员，经常都被要求接受质询，不了解内情的人都觉得马梁也出事了，牵涉到什么大案中去了。其实，他只是协助调查而已。这种谣言越传越远，越传越神，好像马梁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被抓起来一样。在这种情况下，马梁也是百口莫辩，无论怎么解释，别人都不信，都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看这场戏。煤老板这个词在当时就是属于财大气粗的代名词，有不少煤老板确实钱财来路不正，但和马梁无关。他只是这个行业的后来者，还没有享受过这个行业的繁华，就遇到了行业下滑。非但没有赚到钱，现在还需要向里贴钱以维持煤矿的正常运转。

马梁自己的钱已经基本耗空了，杨总掏空了家电企业跑路了，把烂摊子留给了马梁，还是李总帮他擦的屁股。现在煤价还在下滑，马梁的矿还没有产能爬坡，还属于投入阶段。他父亲也已经调离实权岗位，融资的难度陡然上升了。以前还能用马家长期积累下来的人脉融融资，但是现在变了。一些马家的朋友怕惹祸上身，不敢出手帮忙，他们甚至觉得马梁父亲都要被调查了。他们认为一个长期在金融领导岗位工作、天天和钱打交道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呢？谁屁股上没有屎呢？在大家眼里，这个问题与其说马梁父亲有没有问题，还不如说马梁父亲招惹谁了没有，什么时候被抓。正是这种有罪推定，使得不少人都远离马梁一家，生怕把自己也牵连进去了。当然，也有部分马家的朋友的产业也碰到了困难。此时很多行业都碰到了很大的压力，在之前的高速扩张时代投下了大量的固定资产。但是经济稍微一下行，这些投下去的产能就立马暴露出了问题。

马梁此时才真正感受到了尴尬，之前只在书上见到的家道中落故事此时发生在了他身上。当然，他倒还没有家道中落，只不过在走向下坡路，或者在阶段性走下坡路却是很明显的。至于还有没有机会重振家业是相当大的未知之数。如果煤炭行业转好，或者他没有牵涉到合伙人案件中去，那还有可能。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肯定是不如以前的，但是至少还可以算作土豪类的煤老板。

马老爷子前段不小心摔了一跤，马梁此时还不知道老年人摔跤意味着什么，只当是一个小病，以马老爷子享受的医疗条件很快就能好。但是，马梁还是太年轻了。马老爷子年龄不小了，平时身体硬朗，这一跤就让马老爷子只能与病床为伍了，要再站起来就很难了。对老年人来说，与其说是死于摔跤，还不如说是死于摔跤导致的卧床不起。卧床之后，身体各机能快速退化。而这种快速退化又加剧了病情。这种负向反馈使得老年人摔跤之后，剩余生命往往就是进入了倒计时阶段了。

马梁回去看过几次老爷子。老爷子每次都硬撑着和马梁说说笑笑，他也知道马家此时在渡劫，渡过去就还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渡不过去，就真的家道中落了。老爷子不想给家里增加任何拖累，因此每次都是硬扛。马梁父亲调到BJ了，也没有办法天天来探视，请了保姆负责照料马梁爷爷，也托了当地医院的领导调动最好的医疗资源。马梁也是焦头烂额，既要去矿上，又要去BJ，还要回老家去看望他爷爷。

马梁爷爷还有一件事不能释怀。马梁作为家里的独子，至今仍然没有结婚。马梁爷爷和父亲都一直催促马梁结婚生子。但是马梁以没有合适的人推脱，家人也没有办法强迫。毕竟结婚不是小事，像他们这种家族，一旦出现婚姻纠纷就是伤筋动骨的事。马梁这些年也确实是他们这类家庭中非常成才的一个年轻人了，积极上进，忙于事业，使得没有碰上让他心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