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聪博士毕业6年了,到了第二个合同期了,按理应该评职称了。这年系里有两个副教授指标,周聪算了一下,自己的研究成果是足够的了,怎么都能评上副教授。在这两个合同期内,周聪在国内顶级经济学期刊发表了几篇文章。虽说没有在国际期刊发表文章,但是从文章质量和期刊层次来说,这几家顶级期刊在国际上大约可以处于第二档次靠下的位置。发表起来的难度其实也是不低的。能在这几家期刊发表文章本身也说明了周聪的研究质量还是较高的。
中间有几次,周聪本打算把文章翻译成英文,再去找英语系老师帮忙校正,投到英文期刊去。但是想了想,觉得也没有必要。这些文章翻译成英文也只能发表在国外第二档次的期刊上,但发表的过程就容易变得不可控了。因为没有英语母语的合作者,这些翻译的文章是否符合英文期刊的书写规范也是难以确保的。关键是,如果有机会发表在第一档次的期刊的话还值得这一通麻烦。增加了这么多不确定也只能发表第二档次的期刊,这种必要性就没有那么大了。而且他现在也没这个心气了,他之前是要在国际学术界留下大名都。去美国当访问学者期间,见到了国外的经济学博士培养质量,他知道他不可能在国际学术界留下足迹了,在国内能站稳脚跟就很不错了
虽然还没有开始评副教授,但是周聪已经在想象拿到副教授职称之后,工资能涨多少,有独立的招收研究生资格之后怎么去挑选那些有学术潜力的研究生了,国内一些好的学会和期刊会来找他当编辑或者进入专家委员会了,等等。这也是他这么多年辛苦的一个回报。周聪想想就很高兴。虽然遗憾的是未能在国际学术界留下自己的名字,哪怕留下一个成果,但是至少在国内学术界还是公认的学术新秀。至今,他的导师都以周聪来鼓励后面的师弟师妹。
一共有5名助理教授和讲师填表。周聪看了一下这些名单,觉得自己的副教授职称是稳了的。有一个年轻助教也还不错,但他只有一个合同期,周聪已经是第二个合同期了。从发表来看,这个年轻助教的论文数量没有周聪多,只有两篇英文的发表,但是发表的杂志档次比周聪在国内发的刊物档次低。这两篇论文基本都发在第三梯队的期刊上,而周聪发表的期刊相当于第二梯队靠后一点,虽然没有办法直接比较,但是学术界还是公认国内的这三大顶刊要比这个第三梯队的期刊档次更高一点。即使按照1:1.5的比例来换算,周聪的发表记录也要更好一些。另外几个助教授的发表记录就更差了。里头还有一个讲师也在参评,这个讲师也是系里老人了,文章发表记录一直不好,在中文期刊上也大多是在比较水的刊物上发表的,比如一些大学学报这种层次。这个讲师也走的不是长聘教授岗,就是以前的那种讲师副教授教授这种序列。周聪都不认为这个讲师有什么资格来参评。比较下来,周聪觉得这次他是肯定会评上副教授的。
材料交上去之后,周聪还是每天一样的工作强度。他相信他的成绩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因此有不少人老往院长办公室跑,他觉得这毫无关系,学术界就是凭本事吃饭的。周聪甚至有点可怜这些人,学问是没有办法造假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写不出来文章怎么熬也是熬不出来的。
有一天,院长给周聪打电话,让周聪去他办公室。周聪听到院长的电话,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因为他料到院长会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因此,他放下手中的工作,三步并作两步向院长办公室跑去。在路上,他都还在想,院长就是水平高,他都不需要往院长办公室跑,该评给他的荣誉都还是是他的。这就是领导水平,他还在想,如果他也当了院长的话,他也会公正对待每一个人,要当一个有口皆碑的好领导。什么才是好领导,这就是啊,公正的领导肯定是好领导啊。
到了领导办公室,院长微笑之中稍微有那么一点尴尬。请周聪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亲自给他递上矿泉水。周聪就急不可耐地想知道这个喜讯。但是,院长不慌不忙,说他当初接收周聪的时候就看中了周聪的才华,周聪这几年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大家对他都很佩服,这也说明他当初接收周聪是正确的。
周聪又不傻,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啊,好消息不用绕这么远啊,不免心里有一些慌乱,但是又转念一想,院长讲得对啊,他的成绩确实是有目共睹的啊,院长这么讲可能是想和他拉进关系,把他变成院长的心腹。稍稍心安一点。
院长接着说,杨老师,就是那个在国外三流杂志发表论文的老师,也很优秀,为学院争得了国际声誉,在第一个合同期就在国外顶级杂志发表了两篇论文。周聪一听,不对啊,杨老师发表的这两篇文章,他都看过,无论是思想原创性还是技术上的难度都没有什么亮点啊,期刊也仅仅是三区期刊啊,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不过,周聪听听也没说什么,毕竟人家也确实发了两篇英文文章,说争得了国际声誉也不算完全失实。英文文章的阅读群体更广,全球所有做研究的学者都可以自由借鉴,而国外认识中文的学者毕竟是少数。而且也有不少事后证明是某个领域最顶级的研究成果在起初的时候也仅仅在三区杂志发表,而不是业内公认的顶级期刊上。反过来也是,很多顶级期刊每年发表的文章压根就没人引用,这在学术界比不能发表还令人难堪,说明压根就没有人认为你的研究有任何值得参考的地方。这样的例子在各个学科都不少,在经济学这个领域也有不少案例。因此,院长的说法也不能说是错误的。周聪想,这也没关系,给杨老师副教授也可以接受吧,本身他也是这一批申报者中仅次于他的老师。
院长接着问周聪李老师怎么样。李老师就是那个老讲师,工作认认真真,讲课也是兢兢业业,而且都是讲那种大课,任务很重,这也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李老师啥都好,就是研究上实在没有任何建树。博士毕业这么多年了,几乎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重量级文章。周聪平时其实是悲悯李老师的,他认为李老师研究能力差一点是事实,不过这么多年都还是讲师在大学这种地方也是很艰难的,干着最重的活,无论是收入还是声誉都差人一等,在学校内就是边缘人。周聪还经常想,要是李老师有一个好的博士导师的话,没准他的研究能力还能得到提升,也不至于导致他今天还是讲师。
不过,等一等,院长为什么要给他讲李老师的故事,该不会李老师评上了副教授吧。这不合理啊,这是评职称,又不是评劳模,要是评劳模,周聪120个愿意投李老师一票。周聪此时后背上的汗水都渗出来了,脑海中也开始嗡嗡作响。虽然,他知道他的副教授职称是凶多吉少了,但是心里仍有不甘。口头还在赞同院长的话,说李老师确实很辛苦,对学院的教学工作作出了重要贡献。该不会今年有三个指标?给李老师一个安慰奖,他心里还这么想,毕竟他评副教授职称是名副其实的。
他还在等着院长继续介绍今年的副教授考评结果,结果院长拍了拍周聪手背说,他之前还担心周聪想不开,结果没想到周聪这么顾全大局,说周聪还年轻,好好干,明年评副教授职称他一定会全力向学术委员会推荐周聪的。周聪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副教授职称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他一时没搞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有些恍惚,但是出于礼貌,还是非常客气地感谢院长推心置腹地给他讲这番话,并表示不会撂挑子,会继续好好做研究,该完成的教学任务也是会保质保量地完成的。
周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只觉得天旋地转,口干舌燥,想喝水,但是又没有口渴的感觉,看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不认识,就是默默发呆。一会儿,他的导师走进他的办公室,把门关上,给他说,他的研究成果是全院有目共睹的,是完全够评副教授的,甚至超过了很多正教授了。李老师评副教授大家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李老师年纪大了,再不评副教授就没机会了,也不忍心看着一辈子任劳任怨的李老师就这样以讲师退休,评了副教授之后,李老师就可以转行政岗了,也不占用教授岗位,也能有个体面的去处。可是杨老师评副教授却问题很大,杨老师无论是文章数量还是质量都和周聪不在一个层次上。杨老师这次之所以能评上可能是因为他和院长合作了文章,并且把院长列为了第一作者发表在英文期刊上。院长可以凭借这两篇文章继续往专门委员会上升。这与其说是对杨老师研究能力的奖励,还不如说是院长个人对杨老师的奖赏。
事已至此,抱怨无益,只有往前看,继续做好研究,毕竟第二个合同没有评上副教授的年轻老师们也不少,也不是什么天就塌下来的事,只要学校不赶人,那就还可以继续待着。导师提醒周聪也要多往院长哪里去汇报一下研究,听听院长的建议,院长没准也能给出一些有价值的建议。在临走之前,导师说,明年在评副教授的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会去向院长、向学术委员会力争,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导师在学院里是有一定话语权的,他的资历比较深,而且社会关系网也广。导师这么说,那他肯定是有把握的。周聪顿时就安心不少,觉得也没什么,毕竟他的研究能力全院都认可,即使这次没有评上,他也是无冕之王,是虽败犹荣的。
他该怎么给他太太说呢?毕竟他太太也都默认他是副教授了。周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到了家也只能装作云淡风轻,周聪在工作上的压力很少给家里人说,一来家里人也帮不上忙,他太太也不能帮他写一篇文章,推一篇公式。二来,周聪自小就养成了独自承担一切事情的习惯,他不爱和人讨论他自己的事情,每次讨论他的事情的时候都感觉到不自在,他更想默默在一个角落待着。他的这种性格也往往使得他很拘谨,很少看到过周聪开怀大笑的场景,在一群人笑得前和后仰时,他总是那个最拘谨的人。
但是,周聪又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不想任何人难堪,因此他反而站在了李老师这边,给他太太说,李老师太辛苦了,年纪这么大还是一个讲师,也不能叫人讲师退休吧。他太太也是知道李老师的,他因此重点说了李老师。他太太嘟囔着,说评教授又不是按劳分配,那这样扫大街的全都能评教授了。周聪心里还在埋怨他太太说话尖刻,可是此刻他也知道他太太很失望,所以他也不敢招惹她,只好默默地把话咽下去了。
周聪本以为杨老师见了他会不好意思,毕竟他的研究成果不如周聪,要不是他和院长合作论文的话,这个副教授职称是周聪的,而不是他的。但是,第二天,杨老师见了周聪之后,只是打了一个招呼,没有任何难为情,别人见了杨老师倒都祝贺他年轻有为。杨老师也丝毫没有难为情,完全没有抢了别人荣誉的愧疚。似乎一夜之间,大家就都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杨老师的研究成果是很好的,是配得上副教授这一职称的。周聪就有点不高兴了,可以把副教授职称给你,但是你要知道这本来是我的,我的研究水平是比你遥遥领先的。他是这么想的,但是明显别人都不这么认为。话又说回来,关别人什么事情呢?评职称这种事除了对牵连各方有重大价值之外,对别人就只是一个话题而已,和索马里又发生了海盗事件一样,是一件遥远而和自己关联不大的事情。
周聪本来以为同事们都会站出来为他主持公道,倒也不是说帮他把副教授职称给要回来,而是在情感上、道义上声援他,他可以接受副教授职称的实质性失去,但是不能接受道义上没有站在高地。周聪太太经常就说,这就是典型的农民心态,死要面子活受罪。周聪每次都很反感他太太这么说他,他也知道这确实对他比较准确的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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