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太傻了。”
“姐姐会蛊,最后还让男人害了!”
“其实,我也讨厌男人!”
“世界上,如果有一个女子,若是对我死心塌地,我能跟她一起死!”
花粥愣愣症症,不知道他说什么?只是见他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的,自己也开始抱着他哭。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楚是谁的。
天上阴晴不定,风雪迷茫之中,山野一片灰白。
两个人,一大一小,匍匐于两座糊涂不清的坟前。
“这两座坟,其实只葬了一个人,她是我姐姐。我娘亲早在陀陀山就得疯病坠崖死了。我想着葬了个衣冠塚,让她们两个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
……
我是一条虫。
什么虫?不知道,因为后来几经变种和岁月的沧桑,我已弄不清楚自己是谁了,你们估且叫我小蛋壳吧。我的最原始记忆就是从蛋壳儿开始的,我长得漂亮极了,赤红红的,还有黑色的有条纹的甲,数百条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恐怕就是说我呢吧。我的少年时代就是在雾霾葱的青春草原上度过的,欢暇阴暗潮湿可以做很多事情。璋气重生的石头旮旯里里认识了一生中我最爱的那条虫,他除了有个红心顶冠戴着,其余的跟我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们虫子总是爱上那些跟我们有父妻相的,我爱上了他,他也爱上了我。
“蛋壳儿,你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一条虫子……”
“红心。你相信过一见钟情吗?”
恶心当然是赞美虫子的最美词汇,当时我以为。我的尾巴对在他的背部,他的背部开合之间,吱吱嘎嘎的声音响彻整个原野。我很欢娱,我的最好的初恋,也几乎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爱恋……此生不再。
想起这个我最后两条腿之间的交配器还瑟瑟发抖。我爱他,他爱我。郎情妾意本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可是后来他死了,死得很惨。太可怕了。这个世界处处充满了悲剧,我不想再让着悲剧重演。因此后来再也没有爱过谁,即使我产卵是需要这种交配的,但是我已经学会了逢场作戏,我的真心只付给了我的红心哥哥。共同点是他们付出了他们的精虫的同时,他们都死了。他们怎么死的?他们身首异处,被四分五裂,他们被杀害的时候,连剩的渣渣都如数被吃进了我的肚子……
这种惬意的生活几乎可以万年长久,如果不是一个巫傩的到来打破这个宁静的话。
你问我为什么说话这么罗嗦,敬请原谅,我蛋壳都几百几千岁了,时光对于我来说静止得太漫长把我养成这种性格。哦,巫傩是什么?巫傩又叫神女,哈哈,错了,这巫傩绝对不仅是女人,而是他们这一行,不论男女,都叫神女。
这个巫傩是世界上最胖的巫傩,穿着灰色带红色条子的灯笼裤,眉眼倒还算清朗,头发上插着牛角扣蹲下来看,肥硕黑色的上衣之外罩着篾子编就的大箩筐。他一路上翻翻捡捡,走两步停一下,专捡乌烟熏眼的地方拿蚯蚓长虫儿钓虫子,这片草地上的虫子都快被逮捕光了,他才走了。隔了一天,又来了。我在这里快成王了,只是这些虫子都部落生性对集体领导的要求很低,以为天马行空的生涯最符合他们的想象力,所以根本不听指挥。我把草地丘陵分成了若干号,曲线避敌,各个击破……三号丘陵是最危险的,阳光充足,地势平坦,特别适合巫婆的箭形筒子使用,他们偏偏不听劝,说那儿露水红颜多,可惜自苦多情空余恨……
一只青蛙恨我,呱呱乱叫要吃我,我仓促出逃至四号坑洼处……
可惜我在四号低洼处涌动间,被红蜻蜓给逮了……
长期的斗智斗勇求生之路上才知道,红蜻蜓是透明的玻璃瓶子,瓶子的脖子处是细细的,长长的……而且光滑细腻,根本停不住脚,逃出生天重回蛋壳草原是我此生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了。
我被诱捕进红蜻蜓瓶子埋葬进沙地时,月亮圆得可怕,月亮底下鬼火嶙嶙,坟墓一个个巨山一样矗立着,红灯笼照着巫傩肥胖油腻腻的脸,他还用油彩把整个脸都涂了,说是这里面有一种特殊的物质,这个世界上其他国家地区完全没有的,说是通往异域永生之路的通行证……
月亮底下红灯笼的光芒照耀之处,地面缝隙之间,只要有空的地方几乎成千上万的红蜻蜓在展展欲飞……
装我的瓶子瓶口冲外,被塞子塞住,再用鲜红丝带捆了蝴蝶结就是一只红蜻蜓了。这样的瓶子被挡住光线,埋在了沙滩里,有红色带着血腥味的液体隔三差五地被放进了两滴,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饿,饿到头晕眼花,耳鸣和幻听,看见红心向我走来,看见被我吃掉的爹娘走来……
有一天天井的盖子被打开,柱状的光线里被放进了一只蜘蛛。他新鲜可爱,瞪着可爱的绿豆大的眼睛看着我。他的体积大概有我的四倍大,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傲慢无礼地用一支线形脚把我掀翻,因为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固体物,我就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出去撞到了墙上,那厮前面两爪把我接住,吐出丝来封住又缠了两圈儿。此生基本上到这儿了,我想。
可是绝望中我的生殖器抖了抖,哼,恐怕我还得再活两天。我锯齿状的生殖器就是我的武器。趁着他壁咚亲吻我的脸庞之时,仗着了解地形之优势,我划破蛛丝,一个地遁遁于那厮身后,直击他的命门。
他死了,我吃了很多天。在红蜻蜓里生存,我已经摸透了其中的生存法则,不可以吃太多,要耐住性子。我每天伸伸筋骨,甚至我用吃剩的虫蚁的骨干做了一副陷阱,凡是有利用价值的毒刺毒素毒囊我都隐藏起来。
以至于身经百战,众多的生死搏斗中我屡战屡胜,我都有点相信……姜央有灵,姜央保佑蛋壳儿,蛋壳儿来世一定报答您。
“姜央有灵……姜央有灵。他父亲傲诚虽是不要我们了,求姜央保佑我的曾孙傲无邪吧……保佑他一生平安!”
一个肥硕的巫傩摆着扇子,眉毛眼睛被皱纹淹没了。巫婆已成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人就是捉我的僮人吗?一柱高香直插云霄,我住了很久的那支红蜻蜓被打碎了,我被看来已是病入膏肓的巫婆捉到了手里,一个小小孩子贼溜溜的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一闪躲到了一尺之外。
我趴在他的手掌心上,一大片白茫茫的地面,非常不适应,眼睛睁也睁不开……我的鼻子嗅到了一股亲人的味道,透过地面干枯毛躁我嗅到了血腥,主人,感谢你,你养育了我,你要死了吗?……没有你的血我可怎么活?
“我们蛊族的血液里流淌着跟蛊虫一样的血液……孩子,你试试。她认得我也认得你……”
“哦。是吗?”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被放在了小无邪的手上。这双手润滑细嫩,皮肤下的血液流淌的声音绵长细柔,散发着浓郁酣畅的香味,袭人口鼻。
巫傩拿出一丝红线,上面取了一根针,说:“邪儿,你娘说你素来勇敢……对吧!”说完嘣脆的一声,傲无邪的食指上吐蕊儿一样涌出一滴血珠……我慵懒地奉命爬过去,被泡了,泡在鲜血里喝了个够。我认可了这滩鲜血,同原蛊主相同基因的味道。
“认祖归宗。啊,蛊儿就是儿,目前蛊儿共剩下两千九百九十九条。我对他们每一个都要说这句话:你一定要扶佐我邪儿,登上帝位,一统天下……”
原来我们在他们这儿一直被叫做蛊儿……血液损失三千滴,据说年幼的傲无邪花了三个月才完成了从曾外祖父那儿继??了这些蛊儿的遗嘱。哈哈,按辈份儿邪儿是不是该叫我祖父呀?大孙子,我好喜欢你的血呀!
那滴血在我后面若干年的红蜻蜓瓶里的生活中,永远成了美好回忆。为饥饿为生存,我继续被杀掳,我又继续杀掳别的虫,蜈蚣,蛇,甚至老鼠。后来我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容易过了,十年也许更多时间,我是和另外两千九百九十八条蛊儿相互残杀中过来的。修行,绝处逢生,三十六计;能偷听,会幻化,隐藏于生存体肺腑,是能飞游,变形,发光,能思考,像鬼怪一样来去无踪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