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约会?”
“不,是日记没有记录的后来。”
“我洗耳恭听。”
一年的相处,两人早算得上是朋友,刘彣知道这一次被拉入环境,大概率是自己这位朋友有话要说,哪怕现实中的自己还被这位朋友指挥的虫子咬着,他也想认真听一听。
之所以有这种想法,还是近来几天,这位朋友反常的举动太多。
“我并非诱导者,这点你应该猜到了。”
青年人直视着刘彣的眼睛,后者轻轻点头。
“也可以这么说,我是诱导者,但又不全是。”
“听不懂,你需要详细讲一讲。”
“那天地堡撤离,我情急之下写出了鬼怪言论,并偷留下了那本日记。可后来,我没有离开,正相反,在所有人准备着炸毁通道时,我看到了阔别多时的妻子。她好像一只灵动的精灵,陪我互说情话,填补我遗憾的内心。她要带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到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存在,不会再有琐事和琐人打扰。”
“所以你陪她去了?”
“是,我终究没能抵挡住蛊惑,和她一起去了地下六层,也是诱导者所在的地方。那天,诱导者得知地堡即将撤离后也不再隐藏自己,它同时去蛊惑地堡众多人员。但是它还幼小,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力度不是过小就是过大。有人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选择自杀,也有人遭到的影响很小,成功被诱导者入侵思想的,只剩我和另外几个人。与我本人情况不同,那几位被同伴强行拖进了主通道,就是说唯有我走到了诱导者面前。其余的,活人背着死人,理智的人拉着疯掉的人,由于情况过于紧张,大家在炸毁通道后都走了。”
刘彣默默听着,到这里才发出感怀,他说:“你和你爱人的感情很好。”
“谢谢,不然我也不会蠢到被欺骗。”
“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也被封在了一个茧里,成了诱导者一日三餐的固定口粮。每天吃的东西少,诱导者成长缓慢,几十年过去了都还是半休眠状态,而日复一日的沉浸在幻想中,我渐渐从意识层面接触到了它。这种接触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和它融合到了一起,我的记忆里有它的记忆,它的记忆里也有一半我的记忆。从那天开始,我再无法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既觉得我是我,也觉得我是它。我们终究成了一个心智丑陋的怪物,什么也不是的另类。”
“难怪。”
刘彣豁然开朗,心底里发出一长串叹息,怪不得这位中年人总会暴露出全然不同的两种面貌,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我以前不懂那些哲理,什么船的问题,什么换身体的问题,一些人总去探究如何证明你是你。”白衣青年人双手掩面沉声,“我现在知道了,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那份记忆。你关于自己的记忆,别人关于你的记忆,有了记忆,你才是你。可是啊,我脑子里有两种真实的记忆,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我。我到底是地堡里研究K003的专家?还是沉睡在树根底下的诱导者?究竟哪一个主观才是主观?”
刘彣同时在思考这个问题,眼下,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就在他思考时,白衣青年人分开了自己掩面的双手,那种沉痛也在下一秒转变为阴毒与狠辣。
这种忽然到来的转变着实吓了刘彣一大跳,他所在的办公室迅速扭曲,虫子撕咬的痛感正越发清晰。
青年人冷笑,恶狠狠地说:“休息够了?你该去死了!”
当四肢和腹部的虫颚陷进血肉,刘彣放声呐喊,钻心的疼痛分波次只逼大脑而来。
他奋力扭动身体,可虫子蛮横的力量让一切挣扎化为无用之功,尝试挣脱只会加大伤口。
当他以为就要这么被分解,人再次出现在简单的办公室里,那个白衣青年人问神色扭曲的刘彣:“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你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哪怕不要命了也得回到现实。我被诱导者轻易蛊惑,所以好奇,也无法理解,你能告诉我吗?”
刘彣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和打一巴掌给一个枣有什么区别?疼一会儿好一会儿,再多来上几次,自己都要精神分裂了。
对!眼前这个青年人简直就是精神分裂!
青年人满脸期待地又问了一句:“是什么?”
刘彣怒火中烧,他一把推倒桌子,上面显示器、鼠标、键盘和圈了日期的日历全摔到了地上。从胸口不断地起伏可以看出,他彻彻底底的愤怒。
“是什么?告诉我。”
空间极度不稳定,墙有倒塌之势,桌子弯曲成了弧形,地面也像水面那样错落起伏。
天旋地转。
刘彣强迫自己镇定,等他呼吸平稳了,周遭混乱的一切才停下。
他说:“诱导者做出的一切梦幻都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可是,有种东西无法变成真的。”
“是什么?”
“是情感,它幻化出来的情感根本不是别人对你的,那只是虚幻的自爱,自己对自己的爱。所以,我要回去,回到现实中去,我想回家。”
“哪怕会死也在所不惜?”
“那我至少不会在孤独的个人世界里品尝空虚。”
听到空虚这个词,青年人期待的表情有了明显僵硬,他进入沉思,也在沉思过后嗤笑。
“果然幼稚,我知道了,你继续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