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不及待来到井口,李青舔了舔有些干瘪的唇口,伸手撒开长绳,接着井底便传来清亮而又结实的回音。
“……”
李青表情凝固,抓着绳头的双手瞬间僵住。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那座山又重了几分。
该死的火姑山妖道。
自打遇到他们,自个儿就没享过一天顺心日子!
望着枯井,李青悲从心起,低落、懊悔、自责、愤恨等各种消极情绪如潮水涌来,恍惚间,似乎眼前的枯井才是自己的归宿。
异样情绪不断滋生,他便忍不住抬起满是伤痕的赤足光脚,踩住井沿想要站上去,但刚上去一半,却忽然血气翻滚,顷刻间就冲散了那些没由来的悲观情绪。
“余小庆的父母亲人还活着,火姑山也没被推平,那妖道还在山上吃人,这些事都没解决,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做,我不能死!”
李青猛然怪叫一声,彻底清醒。
五感归于身体,耳畔也传来细微的,叽叽喳喳的古怪声音,像是老鼠,又像是一群稚童私语。他侧目看去,就瞧见月辉映照下,对面瓦屋的房檐、半掩的门缝处,有四五只黄鼠狼正人立而起,盯着他看。
鬓角额头被冷汗浸湿,他又惊又怒。
火姑山的道人想要吃他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些畜生也要吃他!
真当他是任人拿取的俏食不成?
再者,那些想吃我的人我都不曾怕过,难道还会怕你们这些学人走路的东西!
李青握紧从贾淳那里得来的长剑,另一手攥住子母铃铛的系绳,冲着瓦屋上的黄皮子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先前受到惊吓的内心随着他的怒斥,也迅速被满腔的胆气覆盖!
屋脊中央体型稍大些的黄皮子迟疑片刻后,忽然跳下瓦舍,其余黄皮子见状,也纷纷潜踪匿形,消失不见。
李青站在井口,又多骂了几句,这才作罢。
事后,他只觉嘴巴又干了几分。
手提利刃,尚抱有一丝期待的他,继续搜索村子。
总共一二十户的村子里,房屋大半已经破败,只有几家看起来稍微齐整的,也没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更别提水源了。
许是否极泰来,在他已经打算离开村子,去林子里碰碰运气时,终于在一处房屋后头,找到了一处由人工开凿,用来积蓄雨水的浅水池。
水源有了,李青又去村里找来干柴火石、烧水用的旧铫子,废了好一通工夫,才算喝上一口热水。
后半夜,倦意袭来,身受剑伤,连续两日不曾合眼的他,却也不敢就此睡去,只是靠在暖烘烘的灶台前,抱着剑,静坐恢复精神。
如此不知坐了多久,醒来时李青就看到眼前有一棵已经枯败死亡的巨树,正扎根在黑硬如铁的土地里。
树的八方是黑土夯起的祭台,祭台左近散落着各种吊诡的物件,皮影戏面、佛珠钵盂、牲祭兽骨……还有书着神秘符文的道符旗幡,古朴石碑。不过无一例外,这些仿佛被尘封的物件都黯淡无光,有些甚至已经残破。
李青对眼前的一切并不陌生,这是他被迫修行补命法后,所产生的梦境异象。
就如同他可以转化补命法代价,使之增强自己五感体魄的天赋一般奇诡。
只是他一直不清楚这些梦境造物的来历和用途,就连曾经祭台上唯一有点变化的戏面,也彻底沉寂下去。
穿过草人纸马、泥人雕塑看守的通道,李青再一次走上祭台。
枯树穹窿舞爪的枝丫依旧光秃秃的,那些系在上面,用绳结扎绑的符纸铃铛等物依旧不动分毫,像是定格在过去。
李青收回目光,伸手抚向祭台上摆放的一应事物。
串成一整贯的法钱,照不出人影的铜镜,还有那金子铸就的金蟾,玉石雕成的盘蛇……
他能清晰感受到它们的触感质地,却无法将之移动分毫。同样,这些东西也只存在于枯树祭场之中,无法带入现实。
思索间,李青来到距离枯树三尺之外,也是距离枯树最近的一处祭台。
上面除了拂尘画卷、纸裁小人这些物品外,最吸引人,做工也最是有神韵的,当属中间的那副戏面。
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他感觉这戏面似乎比往常沉寂时更加活泛,好似下一刻就能唱出戏腔来。
念及此处,李青恍然愣住。
摒住呼吸,他试探性抚向戏面。
下一刻,有温润的嗓音陡然从戏面中生发,而此时他的指尖正巧触及到戏面的下巴。
“不知是哪位道友暗中窥伺,小可这厢有礼了。”
触电般收回手掌,李青再次体会到了此前发现黄皮子时的惊悚感觉。
唯一不同的是,黄皮子发出的声音尖细似稚童,而这副戏面发出的声音却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使人没来由的就生出一股想要亲近的感觉。
“……”
他再次被自己的念头惊醒,早先那黄皮子引诱他投井时,他便有一种被诱导的情绪,如今又来?
“道友?道友?难道是又出错了,这千年以前的东西果然不太靠谱……”
“……”
听到戏面自问自答,李青觉得怪诞之余,也察觉出了一丝问题。
这戏面似乎看不到他,或是说戏面那头的人,并不确定他在这里。
“算了,等有空我再去一趟封地,看能不能找来修复的办法。”
李青见戏面要离去,心弦顿时提起。
他在火姑山备受煎熬时,夜夜都想探索激活这处祭场的秘密,现在好不容易等来机会,又怎能让对方跑掉。
强行稳住心神,他第一次在祭场中开口:
“前辈,我一直都在,您先别走!”
“咦?还真有人啊!”
仿佛天生就是如此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戏面随着吐出的话语字节,有规律的闪烁着微光,就像是即时的信息提示。
“道友不必惊慌,这里是命树祭台,其他道友第一次过来时,也大都心存戒备,但其实并不算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