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送你。”三胖子说道。
“不用了,”小姑娘说,“这条路,我天天走。”
“我怕你害怕。”三胖子又说。
“我不怕,”小姑娘指了指前边的田地说,“喏,前边就是俺家的地,说不准,俺哥他们,还在地里干活儿呢,你回去吧。”
见小姑娘这样说,三胖子也听话,站了下来,看着小姑娘远去,直等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以后,只要家里的活儿不忙,三胖子都要在这条道边看驴,也就差不多每天,都能够看见小姑娘,这样,学校里每天发生的什么事儿,三胖子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老海怪媳妇和女儿,又开始忙碌家务了,老海怪每天领着大儿子福贵,到甸子稻田里灌水平畦,挂绳插秧。
插完秧,大田里的庄稼苗出齐了,老海怪就赶着牲口拉耥耙锄地,儿子福贵拿着锄头,跟在后面,把耥耙没拉下的草锄掉。
爷俩儿一旦忙不过来,老海怪就会回家和女儿商量,“荣子,这两天间苗,我和福贵忙不过来,你去,上地里帮几天吧。”“荣子,这两天,地里的草又长出来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锄不完,等雨季到了,就收拾不住了,你去帮几天吧。”
每回听父亲这么说,女儿二话不说,就跟着父亲下地里去了。
照例,老海怪媳妇不敢一个人留在家里,担心丈夫,会趁人不注意时回家欺负她,便也要跟着女儿一块儿去。
这一年,一家人拼死巴命的,累了个半死,总算把地里的活干下来了,没有撂荒,到了秋天,收成也不错,老海怪心里得意,关键是,今年家里没有雇工,这就省去了一笔开销。老海怪高兴得几夜没睡好觉。
眼下唯一叫他不开心的,是媳妇这么多年,一直和他冷战,不让他沾身。
入了冬,封了地,福贵出完猪圈粪,就开始跟车,和父亲一块儿往地里拉粪。
进了腊月,村里的女人,大多开始操办年货,收拾家了。好在老海怪家年年不杀猪,年也过得简单,省却了不少麻烦事儿。
老海怪媳妇用秸杆穿了几副盖帘,纳了几双鞋底儿,给一家老小,每人做了一双布鞋,又给几个孩子,做了一身过年的新衣服,家里的大活儿,差不多就干完了。
吴家沟有一个风俗,正月里,女人是不许动针线、不洗衣服的,通常,年前要是不把家里的衣服洗完了,就要等出了正月,二月二,龙抬头,老龙放水那天,才能开始洗衣服。
看看靠近年根儿,老海怪媳妇收拾了一大堆脏衣服,打算和女儿福荣一块儿,到村东头河沟里去洗。
早年家里人少,有了脏衣服,冬天,老海怪媳妇就在家里烧一大锅水,在洗衣盆里洗衣服;眼下家里人多了,脏衣服也多,在家里洗不开了,只好到河边去洗。
村东头河边,有一道泉眼,长年往外流水,水温冬夏不变,水量旱涝均匀,吴家沟的女人,都爱去那里洗衣服。河边上,一年四季,都能见到洗衣女,农闲的时候,女人们常常要在水池边上排队挨号,等着空位。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一群女人呢?更何况一群乡下爱传瞎话的娘儿们?因此,村东头的水沟边上,就是吴家沟的新闻发布中心,村里的大事小情,统统在这里发布出去。
老海怪媳妇是个要强的人,自知家里的丑事不少,平日里,基本上不去别人家里串门儿,也不爱和村里的女人们,一块儿拉家常,生怕一不留神,别人会揭短,问到她们家的丑事儿。今儿个要去洗衣服,就和女儿起了个大早,想尽量避开村里别人家的娘儿们。
果然,娘儿俩今天抢了先,河沟边上没有别人,母女俩占了个好位置,开始洗衣服。
刚洗了一会儿,就有村里别人家的女人,端着衣服来了。又过了一会儿,沟边的女人就多了起来,说笑声也大了起来。
拴柱媳妇来得晚,只好站在后面排号。拴柱媳妇嘴尖舌快,专一好听窗察壁。一到河边儿,就竖起耳朵,探西听东。
老海怪媳妇讨厌拴柱媳妇,装着没看见,只闷头洗衣服。拴柱媳妇却看准了她,和别的娘儿们扯了一会儿闲嗑,就大老远抻着脖子喊道,“老海怪家的,倷家今年,还不杀年猪吗?”
一句话,触到老海怪媳妇母女俩的心病,娘儿俩的脸,忽啦一下红到耳根子。老海怪媳妇听出,拴柱媳妇说的不是好话,没好气儿地回了一声,“不知道!”
说完,便不再吱声,闷着头搓衣服,却听见拴柱媳妇,淡咧咧地发出一阵鸡叫一样的笑声,嘴里不停气儿,和旁边的几个娘儿们乱嚷嚷道,“这老海怪,怪煞实了,日子过得滴水不漏,年年过年不杀猪,家里膘肥溜圆的大肥猪,年年一到年根儿,就拉到集上去卖了,啧啧。”
拴柱媳妇一言未了,就有别的娘儿们接上腔儿来,“唉,咱乡下人,一年饭菜里的油水,全靠杀一头年猪,不杀猪,这菜里会有什么油水?啧啧。”
老海怪媳妇不是个爱骂仗的人,又见别人话里并无恶意,虽说话不中听,羞臊得她们娘儿俩脸上胀热,可为这事儿骂起街来,恐怕会招惹别人耻笑,娘儿俩只好忍着气,胡乱把几件衣服搓出,匆忙起身,和女儿一块回家去了。
进了家门,老海怪媳妇才看见,女儿福荣,早已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母亲心里一阵发酸,眼泪也下来了,娘儿俩哭了一会儿,母亲发出狠话,对女儿说道,“闺女,妈要不是看在倷姊妹几个的份上,早就上吊了。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母亲一句狠话,可把女儿吓得不轻,疑心是自个儿掉的眼泪,勾引起母亲的伤心,便赶紧帮妈擦掉眼泪,安慰母亲说,“妈,这眼瞅着要过年了,你说些什么话呀?”
母亲叹气道,“咳,咱家这个年,过不过,又有个什么意思?不怪别人说咱,事儿明摆着放在这里,你有什么办法,去堵住别人的嘴?别人嚼舌头,妈也不太大意,就是,妈嫁了这么个人家,心里觉得委屈。”
老海怪媳妇说完,又嘤嘤哭泣起来。
“妈,你也别太伤心,”女儿福荣赶紧安慰母亲说,“俺姊妹也长大了,往后,俺爹不敢再把你怎么样了,等今儿中午,俺爹回来,我好好说叨说叨他,这些年,他也太差劲了。”
“咳,你去惹他干什么?生姜断不了辣气,他都这么一辈子了,能往哪儿改呀?
“你一个姑娘家,平白讨他打,划不来,算了吧,就这么往下熬吧,好歹再熬上几年,你找个婆家,嫁了人,就逃出这个火坑了,等倷姊妹几个都大了,妈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到那时候,该死该活,妈要做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