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至半山腰,见得风景如画,云雾缭绕于山林之间,风轻云淡,花团锦簇,动物讨喜亲人,一阵微风拂过,忽觉神清气爽,疲劳俱消,几人兴致盎然,欣然上山。
然到山顶,满目大火过后的焦黑与苍凉,寸草不生,与山下实在是两模两样。
山顶有一破落草屋,草屋外有一邋遢猎户,猎户正翘着二郎腿在扇扇子喝粗茶。
蒋生上前询问,才知底下那些东西都是农户所为。
花是移栽的,从山脚下叫卖的货郎手里低价批发而来;山林是利用蜃楼错觉所造,真正的山林在此处百里开外;动物是豢养的,一到休息时间就跑回来吃饭……
猎户实言: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把人骗上来宰。
说着笑呵呵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长白毛茶叶,要价三十五文钱一碗。
“你这是弄虚作假!合该天打雷劈!”蒋生脾气暴躁,指着猎户鼻子咒骂。
友人见此处无甚风景,早就互相搀扶下山去。
唯余他一人在此处,心交力瘁,体力不支,夹杂着被欺骗的愤怒与孤身一人的无助倒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何谓真,何谓假?世事真真假假间,真真假假难辨别。或许你听说过《河中石兽》吗?然则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据理臆断欤?”
说罢山顶刮起一阵飓风,猎户凭空消失,手上粗制茶碗轻飘飘落到地上,茶水未洒出分毫。破烂的草屋被吹垒成一棵树的树干模样,巍峨壮观,苍劲有力,其状若牛,其枝如山。眨眼间,光滑的枝干上绿树成荫,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庞大树影之下,蒋生之影消失,声音也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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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七把灵光一闪想到的这个故事与王十一说了,王十一摇头说自己没听过这故事,又问梁七蒋生是谁,梁七说她也不知道,这故事是很早以前她从别人口里听说来的。
“唔,好吧,那我们来说下一个吧。”王十一毫不在意这个小插曲,立即兴冲冲的要讲下一个修仙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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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修士境界口诀》,说的是修士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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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道锻体有十期,凡人修士天堑处。
强身健体固筋骨,圆满踏入腥土境。
入门腥土初学术,走火入魔须谨记。
芽轻随象,伏雁丹水,修士多在此四界,不可多妄议。
相图十重六道门,各派掌门应如是。
神游天一三重门,神殿记:千载无人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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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修士境界,梁七难免好奇王十一如今的实力。
看着梁七好奇的眼神,王十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谦虚地说:“我比较差劲,如今在腥土境第六重。”
“这还差劲吗?”梁七不解,她并不了解修仙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只闻“凡人修士天堑处”,就已经觉得修行十分不易。
想到十一方才与她说的话,梁七难免会想象着自己有一日也能咻咻咻的,就像说书人口中飞檐走壁的侠士一样威风潇洒。
“师父与太上长老们对我寄予厚望,他们给我的目标是二十岁之前到达伏雁境,我如今这个境界,难免叫他们失望。”王十一叹气道。
“那你对自己失望吗?”梁七看着王十一的眼睛,认真地问她道。
王十一闻言,摇摇头,憨笑道:“没有哦,我对自己挺满意的。我自知我非天之骄子,脚踏实地修炼是正道,能有所进步便已心满意足。师父与长老们还有同门都将我视作练剑的旷世奇才,想要我修成剑仙,早日飞升,振兴门派,虽然我在本门派作为剑修确实有出众之处,但与外面之人相比,我还是不够看的。为了他们能够高兴一些,我只能努努力了。”
“那你会不会很辛苦?”梁七抓住王十一的袖子问她。
王十一想了一下,才说道:“唔,还好。修炼一事,本就是逆流而上,何况我身为天崖风的人,自然要以天崖风荣誉为首要,若我能为天崖风赢得荣耀,就不辛苦。”
“哦。”梁七听得似懂非懂。王十一话中“荣誉”二字出现得最多,可她不懂天崖风的荣誉为什么对于王十一来说那么重要,重要到只要能为其赢得荣誉,那些修炼的辛苦就不值一提。
“剑修与剑客有什么区别?”梁七又问。
“区别嘛,最大的区别就是二者之间的身份啦。剑客为凡人,无论本领多大,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还有剑客不会使用灵力啊,凡人在修士面前,是渺小的。”
王十一摇摇头,对这种想法长吁短叹,整理好情绪中,她又继续说:
“而剑修为修士中的一种,数量较多,只因剑是最好入门的。他们擅以身养剑,以血肉饲剑灵,这种养法的剑往往称之为本命剑,诸多剑修都有本命剑。
“本命剑与剑修本人随着温养程度,逐渐达到心神合一的境界,剑修半条性命也将系在本命剑身上。所以剑修视本命剑为珍宝,不轻易拿出来给人看,而本命剑一旦损毁,剑灵死去,剑修就会遭到反噬,痛不欲生,本命剑也将变成一堆废铁。
“许多剑修损失第一把本命剑的时候,多数都将成为废人,从今以后再难修行。从移山填海的修士变回平平无奇的凡人,有些人接受不了这种落差,在本命剑断了后,都会选择拿变成垃圾的本命剑自刎,所以啊,有人说剑修是疯子,这就是原因之一。
“少数失去第一把本命剑的剑修意志坚定,熬过生死关后,往往修为更进一步,堪比一日千里!然后他们会再去寻找新的本命剑,进行温养,养成第二把本命剑。”
听了那么多,梁七虽然还有许多疑问,但还是关心地跟王十一说:“那你以后要小心点,要好好活着,不要让别人碰到你的本命剑。”
她的神色十分认真,王十一听了,眉开眼笑,十分高兴自己的好朋友这样关心自己,一把抱着梁七亲昵地说自己知道了。
“你以后也做个剑修吧,我可以拿我的灵石养你。我有很多灵石的,养多你一个也是绰绰有余。”
闻言,梁七不知所以:“可你不是说剑修都很穷吗?如果剑修都是很穷的话,我不要做剑修。虽然长剑飞花真的很引人入胜,当年我想有一把自己的剑,可是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就不想要一把自己的剑了。我怕那把剑把我变成穷光蛋,而且我估计我没有你那么有天赋把剑练得出神入化。”
“剑修穷只是传言!传言啦!大家都喜欢给别人贴标签。剑修爱剑如命是因为本命剑原本就是剑修的命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些说剑修把剑当成老婆的,也是调侃比喻而已,谁会真的爱上一把没有生命的剑啊!”王十一着急地辩解道。
到底是谁在满世界传剑修都是穷鬼的啊!
等反应过来自己刚开始拿这个玩笑逗过梁七时,王十一逐渐拧起了眉头。
不对。
“可是《剑仙歌》里说……”梁七跟王十一说了她看过的某本话本子的内容。
“剑灵这种东西!还和剑主相恋!”王十一明显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话可以说重新刷新她的三观了。
“对啊。难道不是吗?你们修仙界,没有这种事发生吗?”
王十一仔细回忆,一脸为难和嫌恶的样子:“有吧……不过我一个孩子……没人告诉我这种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爱好,我尊重,但是不能理解。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紫皇有一本书名《剑说》——紫皇是曾经仙界与之合作共抵‘荒潮’的浮龙渊龙皇,世上唯一一条拥有紫眸的应龙。”
“我知道!这书我看过!紫皇的《剑说》书中言‘凡剑有名,年岁久,必通灵。以神血祭,灵识开,魂魄生。投之往生,剑灵也可为人。’。她写出这段话、不,这本书,是因为她有一位君郎曾经便是剑灵,当年沾得她血往生,与她有了因果,所以后来她们相恋了!”
“就是说啊!沾神血才会有魂魄生。凡世间被称为生命者,包括妖,都是拥有自己的灵魂和灵魄的,剑灵只是有意识而已,但是它仍旧不是生命啊!虽然会有死去之人成为剑灵,但是这种剑灵也不会和自己主人相恋的好吗!因为他们都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才会成为剑灵的啊,又怎么会爱上驱使自己、可让自己解放的剑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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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棋子谣》,说的是令无数修士趋之若鹜的执棋者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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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泱泱,河渭汤汤,群山万壑,白帆奔上。
神殿神谕:神界棋子,降临世间,择逸群之才,锦上添花。
棋子无情不待,故执棋者轮回,转眼今朝。
棋子有名讳,有缘便得之:
鬼月元田,紫雷朝霞,木衔白玉,山水黑白。
须记须记,棋子择主,人无选择。若被选择,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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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你们修仙界好奇怪,是琴棋书画的‘棋’吧,棋子怎么能是人呢?而且神界的棋子怎么会降临在修仙界而不是掉落凡间,或者其他地方。书上说世有九界,神仙人妖魔鬼幽冥三清,人界与仙界之间界限不太分明,便又分有一个修仙界。神界掉下来的东西,这么巧全在修仙界?神界就没有掉东西在其他地方吗?”
梁七一连串问题差点把王十一问住,王十一噎了一下,情不自禁吞咽了一下口水,她把头上一把簪子拿下,暗里搔了好几下头,她不好意思跟梁七说这些她从未了解过。
她向来便是练剑,早练晚练,睡觉时梦里都在念剑诀,背剑诀或是其他功课,对修仙界其他消息较为闭塞,听说的多数消息都是在同门口中转了好几手的。
等到梁七渴望的眼神转为实质,她抓住王十一的手臂摇晃,哀求王十一快些与她说清楚,王十一也不知啊,只得实话实说:“我都是从同门口中听说的,我也不知真实原因。”
“不过据你所说,我也生了疑虑,神界在修仙界传言中那是早已消失的存在,怎么神殿还会有神谕言‘神界棋子,降临世间’,而这个‘世间’的范围却只有修仙界呢……既然书上说有九界,那么九界便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如今早就没有九界了,神界已毁,三清界已消,幽冥二界合为一处,统称为幽冥府,魔界与其他界域界限不再分明,摇摇欲坠,快要消失,或是融入其他界域,就像人界与仙界中间隔着的修仙界一样。”
王十一自言自语,思索着这神谕中的不对劲,这种低级错误,神殿应是不会犯才对啊?怎么回事?
……
神殿不会出错的。王十一甩甩脑袋,把这个问题拨除脑后。
这番话梁七听不懂,她得趁着王十一还没有陷入沉思不理她时再次开始不耻下问的模式
“那棋子有几枚?围棋的棋子分黑白,一共叁佰陆拾壹枚,听那个口诀,棋子似乎也不是很多嘛,神界那么小气吗?”一涉及到这种时候,梁七皱眉道,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学鸡兔同笼的时候,一头雾水。
什么鬼月,木衔白玉的,难道是一个字占一个棋子位?
“不知道,如今得知的棋子只有元玉鬼月与白水六枚棋子,这几个人如今都是修仙界响当当的大人物呢。”
“那最后一句又是什么意思?”梁七继续追问道。
“字面意思吧,棋子可以选择主人,但是人不能选择成为棋子的主人,如果人被棋子选中,那么听天由命。”
“怎么个听天由命法?”她很想弄清楚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文字后面所包含的意义,这也许是她今后离修仙界最近的一次也说不定。
“不知道啊。”王十一摇头,“神殿有专门研究这些的,也就是解读神谕,这是他们的日常工作之一,被称之为‘西花玄门’。听说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的话嘛,更不知道了,我一不是神殿的人,二不是棋子之一,我就是天崖风一个无名小卒。”
梁七歪头,狐疑地看着王十一。
说实话,她并不相信王十一所说“无名小卒”一事,她总觉得,王十一永远不可能籍籍无名,她配得上这世间最热烈真挚的称颂。
在梁七看来,王十一整个人都熠熠生辉,是该光芒万丈的太阳。
修仙界还有许多东西事情大人物,许是就像人间历史长河,人类群星闪耀时,哪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王十一只挑拣了一些入门且有趣的片段出来,方便引起梁七的兴趣。她也没想到梁七那么喜欢,短短几句话,能让她再三思索,想要把那些话琢磨透,一再问自己粗略或细节。
原本她只是想着如果能够缓解梁七的心情的话,那也不错。
也幸好最终并未付诸东流,梁七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她似乎忘记了几个时辰之前林府发生的一切,忘记了血腥的狱火燃烧在她面前,像个好学的学生汲取知识般忘我。
就是可惜不是她的所有问题王十一都能给予准确答复,王十一对此也很是不好意思。
见天色已晚,路上行人已渐渐少了起来,灯笼一个接着一个淹没在黑暗中,王十一难免担心梁七的人身安全,便从地上起来,顺便把梁七也拉起来:“这些只是沧海一粟啦,想要知道更多以后你可以自己探索。如今已到二更,该回去了。”
这么晚了吗。梁七抬头看黑沉沉的天空,晚风渐冷,她的思绪渐远……嘶,好像忘记了什么。
等到意识到两人都忘记了什么时,梁七跳了起来,王十一正欲问怎么了,但见梁七从阴暗处拿出那两只凝油的碗。
和王十一对视一眼之后,两个人都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赶紧往原路返回去,惹得为数不多的路人对她们两个频频回首。
这或许是馄饨摊老板做生意以来最心惊胆战的一次,只是如今看着两个小姑娘一边疯狂道歉一边疯狂鞠躬——非常真诚的道歉,老板也不好苛责二人,不痛不痒地说了她二人两句,就放走了。
送梁七回到那间她哥留给她和她弟的小破院子,王十一就要转身离开,谁知院里跑出一个大晚上不睡觉,气势汹汹,白白胖胖的小孩子。
他看见梁七,第一先指着梁七发脾气,第二收了手就要往地上躺,在梁七提醒地上脏的时候,他欲躺不躺,面上有些为难,随即置之脑后,直接进行第三步,号啕大哭,委屈地哭,痛苦地哭,难过地哭……
“你知道的,我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妈……”
随后王十一似乎看见梁七维持的温柔控制不住裂开来。
“梁八咫,你别再说了!丢人死了!是不是你三哥回来过了教你说的这些话!”梁七红着脸,看了一眼王十一的脸色,追着八咫让他闭嘴。
三更半夜的,她还怕吵到周围邻居,把八咫抓进怀里后,呵斥他让他闭嘴,不许八咫大吵大闹,嫌弃地给他擦眼泪。
八咫一时忘了大半夜不睡觉也要爬起来质问梁七的事,直愣愣地看着陌生脸庞的王十一问那是谁。
还没有等梁七说明身份,八咫直接谄媚地笑,甜甜地喊王十一仙女姐姐,眼珠子一转,好像得知梁七很紧张王十一的表情想法一类,便当场哭诉他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没人陪着他,而且今天生病,梁七还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哇。那一刻梁七觉得这个小滑头简直面目可憎。
对八咫这样明晃晃的区别对待,梁七自然心里有点不舒服,她掐了一把八咫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那是你十一姐姐,和我是朋友,别乱发疯。”
八咫不敢在梁七大哥和小弟面前作,大哥会打他屁股——真打,而且是屁股开花那种打,还有就是小弟——梁七让八咫喊三哥,惹了他,就等着跟他一起互殴吧,可八咫怎么可能打得过,通常是被他三哥压着揍。
只有在梁七面前他就可劲作,可能是因为梁七将他捡回来的,而且照顾了好久,梁七对他是多有宽容的,可是她的宽容与忍耐不是无底线无原则的。
比如现在,梁七发火了,八咫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苦着一张脸。那副委屈的样子,眼泪含在大又无辜的眼睛里,就要掉出来了,可是因为梁七板着脸,怕梁七再骂他,就使劲憋着。
梁七两只手都掐上八咫的脸,把八咫两颊的肉捏起,梁七生气地跟他说:“是我委屈还是你委屈!我还没哭呢,你不许哭!”
这时候的她有些像个孩子了——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孩子。
无理取闹,霸道。
又有些过于早熟的无可奈何。
八咫扁着嘴不再哼哼唧唧了。
把手帕按在八咫眼睛上,梁七一边拍他的后背哄着他,生怕他一个崩溃,号啕大哭,到那时哄都哄不来。他刚病好,梁七自认为自己不该与他计较,遑论他比自己小得多,好多事情都不懂,她以一个叹气的算了结尾。
梁七跟王十一介绍这就是那个她捡回来的孩子,自己给他取了神话里的名字,叫八咫。
八咫?那只传说中“为万家带来光亮”的火神牙笑饲养的点火瑞兽之名?王十一不由得在心中疑惑梁七为什么给这个小孩取这个名字。
不过王十一了然于心梁七的辛苦,一个孩子要照顾另一个孩子,挺匪夷所思的,虽然不理解梁七为什么一定要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养着,但是王十一选择尊重,不多言语这个。
“你回到家了,那我回去啦!”王十一笑着与梁七说再见。
只是还没有走出几步,又一脸支支吾吾地走回来。
还没有进屋的梁七看见王十一折返回来,问她怎么了。
“阿七,我拜托你一件事。”王十一合上双手,睁着可怜的眸子看着一脸茫然的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