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水的活很难,得蹲在这近处观望,火旺火衰都得照看着,看情况往里边放干柴。莫姑初蹲在那,缓缓地投着柴枝,控制火候。
“直接倒进去便可以。”
莫姑初的声音嗫嗫嚅嚅。她是汪灶娘特意拎过来灶房的人。听闻莫姑初先前莫姑初在尼姑院便是当烧饭一职,性子又软。汪灶娘对她满意得很,又能帮上手,又乖巧听话。
穆樗依言倒了进去,肉就这么在里翻腾着,没有调味,黑水从里面渗出来,这就是囚犯的伙食。
莫姑初瞟了她一眼,小声提醒道:”你的口袋脏了......”
往下一看,一个鲜明的面粉手掌印,穆樗的心随之咔通一声。
“谢谢。”穆樗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抖得让人生疑。
“不用。”莫姑初道。
莫姑初的眼睛自提醒穆樗一句后,便专注在灶火前,彷佛刚才的对话不复存在。
狱吏给她们的柴枝劣质得很,每投一支,水气也随之飘散,白烟一蓬蓬地升起,将莫姑初整个身影没入其中,真的有种得道仙人的意味。
她确实是一位尼姑。她的脸庞烘得红艳艳的,专注地着锅中的肉沬。
尼姑不是不吃肉吗?她们不是连肉也不能碰吗?
穆樗记得随大姐上山参拜时,随行的一个底下吃了肉,让尼姑闻见那臭腥味,她马上翻起恶心,到后院呕了一会。所以穆樗才一直以为尼姑都对肉禀持只字不提的态度。
但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莫姑初顶光溜的头顶,一副尼姑模样,却烹调着肉,矛盾而奇怪。
而且莫姑初的态度让穆樗很疑惑,她有没有发现些什么?
那明显的手掌印,她不信莫姑初没看出个究竟。但莫姑初为何不揭穿她?若然被别人发现她知晓这件事,她定必受牵连。
她俩不过是陌生人,为何要帮她?
“可......以了。”莫姑初陡然开口道。
莫姑初这话明显是奔她来的,穆樗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支出一个字:”嗯?”
“可以把菜放进去了......”莫姑初以为穆樗不愿意,急忙辨解道,”我不能走开,走开了火就失控......”
“我就去拿。”穆樗道。穆樗自认出身比其他狱卒高贵,但身份在狱中显然并不重要。她与其他人一样,是名副其实的囚犯。
在这里,力大、好谈、诱惑才是本钱,穆樗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力弱又瘦削,说她是牢中最无用的囚犯也不为过。
她还是有点自知自明。
然而,莫姑初对她胆怯得很,连面对面对眼也不敢。她可能是狱中唯一怕自己的人,她的胆子到底是有多小?
不过没关系,害怕很好,害怕使人却步,难怪莫姑初没有揭穿她。
穆樗的自圆其说地安慰了自己,但愿她真的是因为这种原因。不管如何,莫姑初的话让她及时发现缺口。
“全放了。”穆樗刻意转移话题,刚开口便觉得自己的语调生硬又奇怪,但开了头又不得不说下去,”这就是我们今天的伙食吗?看来水比菜还要多......不只卖相差,能不能吃得饱也是问题......”
“是啊......我会尽量煮得好吃一点。”莫姑初向她保证道,搅拌的动作更加轻柔。
这就是她们囚犯今日的食粮,菜和碎肉一起用水煮,
穆樗没想到莫姑初会接过话来,一时不知怎么回复。气氛沉寂了一会,穆樗开口道:”谢谢......”
“唉,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不用做吗?”赵可弟提着嗓子喊,连汪灶娘也听见,觑着眼睛瞧她们这边看,看她们整出什么妖娥子。
穆樗也感受到那炽热的眼光,连忙把口袋面的面粉拍得干干净净,再三检查没有异常,才应道:”来了。”
“这些碗洗了,洗干净点,你也要用的。”赵可弟把一块菜瓜布给她后,手交叉地站站在她身后,”知道怎么洗吗——”
这个活是最难做的,只一块菜瓜布,上面黏着的臭东西根本擦不掉,摸着又恶心黏稠,近闻更加臭,是连黄胆水也吐出来的臭。当中以男囚的碗最脏,浓痰口水都吐在里头,青黄掺杂混混浊浊。
可穆樗不但没有理会她,掼来张矮椅来坐,洗碗还洗得有板有眼的。
在穆家,她的膳食常可,但阮姨娘的常夹带着不知名的脏物,痴痴的她怎么会懂得分辨,就这么傻傻地食进去,病了好几天。下人自然不敢作怪,作怪的是古丽莹。她命阮姨娘的近身侍女检查清楚一点,但却被人通风报信,那个侍女也被古丽莹暗暗虐待,说她多事。
穆樰唯有自己替阮姨娘把关,她便是这样洗净的。后来古丽莹也默默允许她洗碗,或许是让她看起来更像侍女般,她也如古丽莹所愿。
她只要阮姨娘好,别的就无所谓了。不知阮姨娘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赵可弟见无从入口,跺了跺脚:”给我洗干净点!”骂完,这时候她又想到了一层:若然穆樗报复她,特意洗不净,她日后岂不是要吃掉那些浓痰?
赵可弟又接着道:”算了!我来洗我来洗,洗得不干不净......到时候全牢都跟你受罪......”
她指向地上堆满的粗大的柴,命道:”你去把柴劈开,明天要用的。”
其实柴一早就劈好,但今日因田友辰的寿辰的关系,都用作烤鸡,说是烟熏的味更足一些。可怜灶房烟雾浓烈熏得鼻子发疼,还把用量全用完,又得再劈。
赵可弟当然不敢骂狱吏,唯有去骂新来的穆樗。而且她做的每件事都格外疑眼,手脚又慢、又以为自己身份高贵、又白......真的越看越讨厌。
赵可弟低头看着自己枯燥的双手,不由得嫉妒起来,恨不得把她的手变得跟自己一样。
“至少劈到一个人的高度!”赵可弟道。
穆樗依然没有应声,便走开去劈明天要用的柴。赵可弟的想法,她大概清楚一二,但没兴趣去化解。
别人常常说有意见要与他人商议,但其实退后一步的背后仍是坚持己见。她之所以遵从谢飌的想法,当他的底细,不过他握的权比她大,命运的领子被人抓住,当然得出结论、得出和解之法。
到最后,她依然没有改变谢飌的想利用她的想法。
所以,想法这一种最玄,也最难解。
想没想通的关键从不在她手上。
所以,穆樗宁愿避开她,也不愿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