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劳动点名睡觉的日子日日如是,不知不觉便过了一星期。
刚好来到每月一次的日子——探访日。家属隔着栏栅,从远远见一面,虽然不能说说话、谈谈心。然后,便可以托狱卒将东西送进去,有钱的都会备上两份,一份给狱卒,另一份才能真真正正送到囚犯手里。穷的唯一被狱卒顺手牵羊,直到出狱后才知被他们偷走了这么多。
狱中的人大部分家中都条件有限,所准备的无非是干粮、小食,但日日吃馒头的狱囚来说,已经是绝顶的人间美食。
所有人在前几天就开始讨论、祈祷,希望家人带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兴趣之情溢于言表,格外兴奋。
唯独三个人除外——丁一恩、穆樗和莫姑初。
“天生天养,天地便是我的爹娘,他们日日都来看我,可不像你们,日盼夜盼才能见到一面。”丁一恩用毫不着调的语气称天地为父母,倒不羡慕有父母的人。
穆樗记得丁一恩说过,她是街上的孤儿。丁一恩她一学会走,马上就被父母丢掉。身上没有任何信物。
亲生的爹娘狠下心,才不愿让丁一恩一丝线索,老死不相往。
别以为他们慈悲得不愿看着女儿死去,生而不养,反而让丁一恩一个活得不人不鬼,在狱中才能找到一所庇护处,倒不如一开始就将处于婴儿的她丢到河里淹死,死得更痛快些,不用受苦。
所以她最恨的是那两个不知所谓的父母——做坏事做得不干脆,做好事又做得错漏百出。
“见到面又如何,东西还不得分给他们……那倒也是……也是要想不被扒层皮就完好走出监狱的,要么是给够了钱的,要么是后台有人的……”丁一恩叼着一根干草,以一副看透世事的口吻,”可惜,我两样也没有……”
郭方升拿着薄册进来,刚好丁一恩这番话,翻白眼地道:”歪那么多废话!丁一恩,把你的头发梳齐一点吧。”
未待丁一恩反应过来,他又补充道:”有人来送你东西。”却又没有说清楚来者是谁又拿着薄册,一个接一个接的交待囚犯。
穆樗听后问她:”不是说没人看你吗?怎么来了个无名氏?”
“鬼知道他是谁!”丁一恩嘴里虽是这么说,但脑海迅速翻了遍,但仍没有头绪,”不管是谁,只要他送我好吃的,我就管他叫一声大哥!”
“就你嘴贫……”穆樗抿嘴一笑。
穆樗说的话、说的词经常都很深奥,丁一恩多数都听得一头雾水,但凭她脸上贼贼的笑容,丁一恩马上反过来问她:
“但你不同,你不是穆樗家小姐吗?我们这里每个月都会让家属来送东西,虽然见不到面,但你可以叫他们在衣衫里头藏点东西,有了银子,一切好办事。我不管,你收到的东西要分我一半。”
“他们不会来的。”穆樗道。
丁一恩看着她淡然的表情,察觉到她声音有丝丝不对,连忙收起笑容:”那你跟我一样,以天地为母!”
“嗯。以天地为母。”穆樗道。那些穆府的亲人于她而言,可有可无,大计能让她掂记着的只有阮姨娘和大姐。不知阮姨娘在别宛过得还好吗?少了古丽莹那把尖锐刺耳的声音,但愿阮姨娘晚年落得清静,安享晚年。
这时郭方升又过来,但是这次是面向穆樗:”穆樗,你也有人来探你,准备一下。”
然后,他就带着笑容走了,盘算今日可以收多少东西,留下一脸错愕的穆樗。
到底是谁来了?难道是穆震中良心发现记起她这一个女儿?若是以前八岁的她,轻许会这么一个幼稚的念头,但她不是。
阮姨娘?不太可能,阮姨娘连她的模样也记不太清,只有她喊阮姨娘时,才稍微认出她的女儿。况且她已对竹枝千叮万触,不能让阮姨娘出府,毕竟她是罪女之母,外出一次不知要受多少辱骂。
她从记忆翻透过一遍,和丁一恩一样,毫无头绪。
莫姑初仍然沉默,她便是唯一一个没有探望的人。
穆樗对她的身世越发好奇。听说每一位女人当尼僧之前,便会有个得道尼僧带着,由她削发、赐号,是入世前最亲近的人。但她的师父却没有来,难道她真的犯下偷窃之罪?有辱师门?
但穆樗不敢妄下判言,因为莫姑初为尼的决心比她见过的尼僧都要大。她算了算日子,对莫姑初来说,她进来已有十八天,头顶开始生发。要知道,狱中不容有利器存在,她自然不能削发。
昨日她深夜蓦然惊醒,在余光见到惊骇一幕——莫姑初咬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把新生的头发逐根、逐根、拔下。
渗出的血宛如虫般深入穆樗每一个毛孔。
那个寒夜,她彻夜未眠……
穆樗在回忆中,丁一恩在猜想中,一起等待至午时。
不同的是,丁一恩跟着大队到,而穆樗则被带来一间暗房。
……
那里,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正等着她。
就在前一天,那位意想不到的人便打算见她一面。
十二月十九日的衙门。
刚处理好衙中琐事,腾出半刻钟,谢飌沏了一盅茶慢慢细啜,茶叶在水中翻腾,茶香氤氲尔尔,只觉无限悠闲。
一个月,处理了三宗大案,跑了转外地,可这难得的闲暇,他并不享受。
呷了一口,却陡然觉得茶的味道变得不同,奇怪又道不出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