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樗与丁一恩的关系好起来是在第四天,可能是因为有人死了。
大抵仇恨恩怨在死面前不值一提吧。
那天,狱中传来阵阵陈腐的臭味,监狱里面空气不流通密不透风,臭味熏天。
狱卒被臭得紧捏鼻子,大多女囚被臭得清醒过来。
狱卒寻了一轮,才发现狱角那个老囚屈缩一角,身子僵硬,脚底生蛆,而味道是从她那发出。他们才晓道这老囚犯死了一晚。
正骚动时,隔壁的女囚偷偷与她攀谈,道那老囚在狱中过了五年之久,本来三个月后便可以离开。可是,身子却撑不到那个时候。
“你昨天没发现吗?”
“嘻嘻,不小心睡着了。我来搬我来搬。”
“快点!这臭得熏上一整天!娘的!”
看着狱卒嫌弃的眼神,人们出出入入将尸体抬走,犹如手上只是猪肉而已。
这难免让穆樰有种身世之感,也让她警惕起来——这狱房不是轻轻易易就能渡过的。
在这一天,丁一恩也格外安静。
她子然坐在地上,连狱卒喊她去干活也听不到。
穆樗见状喊了她一声,一个不值一提的举动。
比起唐尹而,她的敌意没有维持多久,见穆樗没有欺压或大小姐的脾气,很快秉持回街头混混的风格,便是任何人都混得熟。
但丁一恩死鸭子硬嘴巴,断续挑衅着穆樗,但见她不痛不痒的模样,就觉得自己自找没趣,也管不住自己那张嘴,便索性与穆樗闲谈数句。
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便与穆樗混熟,穆樗也乐得其见,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更好,况而丁一恩心思也不坏,开头的敌意不过是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有着恐惧。
这数天,穆樗留意到她与狱卒挺熟稔,责骂之外更多的是闲谈,有时候还聊得挺愉快。看来她待的时日还长的。
但谢飌不是跟她说过,每一个囚犯最长的服刑时间是七十天。难道丁一恩已经蹲牢狱蹲了七十多天,所以才跟狱吏们混熟的?
想到这,穆樗难免有点无奈,刚认识不久,丁一恩便要出狱,难得可倾谈的对象也没了。
后来,穆樗有次丁一恩和梁方升的谈话间,听到他们提到”这一次”和”上两次”的字眼,才发现她误解了——
原来这不是丁一恩第一次入狱了。
闲谈间,穆樗忽想起这个误解,不由得好奇一问丁一恩她,为什么不出去直接学个技艺,因偷盗三个包子而入狱?
穆樗仍记得她偷三个包子的事,丁一恩是女囚犯中犯最轻的罪。
听了这话,丁一恩不由得微微一怔,迟疑半晌后,双手一摊搁在后脑:
”住惯了......我一出生便是奴藉,还是最最最低等的那一种,却干不了服侍人的角儿。别人收的学徒也要家底清白,我呢?生我的都不知是男是女!这里挺好的,管食管穿,每日两升的粮口,反正饿不死你。如果在外面,连丁点也饭粒讨不了。”
她的答案让穆樗有点意外,当今世上仍有人饿得要进牢才有饱餐的机会。在穆府,纵然她再不得宠,她与阮姨娘的膳食也是热的,有三菜一汤。连她的侍女也有一菜一汤。
但穆樗没有说出口,只默默的点头。在乞丐面前不能说钱,在饿死鬼面前不能说饭,在穷人面前不能穷——这道理她也是懂的。
今早,丁一恩便因为偷摸打混,把一些大石头偷偷沉到水井下,没想噗通一声,惊来了狱吏,被杖打了十下。她一边吃痛咂咂嘴,一边顺应的敲着。
穆樗有点胆忧,望着她底下渗出丝血迹。
丁一恩瞧见她的眼神,有点不习惯,舔了舔嘴唇,本着经验老道的身份道:”你别看他们一个二个凶神恶煞,但其实跟他们处好后,连棍杖都轻了。更何况,我从小便捱打捱饿,这小小的几杖还是伤不了我。”
穆樗见她本人也不着紧,只好和应着。
可是转头夜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穆樗的思路,只见丁一恩瑟缩一角,头冒冷汗,整个人因为咳嗽颤巍巍,口中嗫嗫嚅嚅,神志不清。丁一恩早上还呲牙舞动的脸颊,越来越苍白消瘦。
穆樗慌了,想起那无声无息死去的老囚,忐忑的感觉一分分的蚕食着神绪。穆樗走过来拍着木栅,边唤着站在外头无情无绪的狱卒,个个都充耳不闻,眼睛不动分文。
要知道,小小咳嗽便可以死人。难道他们就放着不管吗?
她那苍白的手握着拳头捶起木栅来,一声比一声大,边唤救命,骨头捶出声来,格格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