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各个店铺也在逐渐的关门,陈海知道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了。内乡县城并不大,东西长只有二里,南北长三里,东临七里河没有城门,只有北、西、南三门。城中东西和南北方向各有一条大街呈十字状交叉,县衙正处于十字街头的东北方向,座北面南而立。城中商铺多开于两条主街两侧,陈海所售卖出的陈记杂货铺正处于北街中央。不一会,二人经过这个店铺,陈海抬头看去,上面的门头已经换做张记杂货铺,一时之间陈海无味杂陈,毕竟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有父母的音容。陈海叹息一声,摆了摆头,继续前行,到了十字街,转过街口向东走得五十步就到了县衙门口了。县衙门口值守的衙役也识道是陈海,并未阻拦。
陈海下得马来,拉着缰绳,对着门口的衙役道:“烦请通报县尊,陈海求见!”衙役见陈海猎户打扮也是暗道:“真是个陈傻子!”可是他知道县令陈嗣虞比较器重此人,倒也不敢要什么例钱,笑着答应一声就进去通报了。陈海扭转身和张广才一起把一马一驴栓到门口的栓马柱上,静静等候。不一会衙役出来道县尊请二人进去。陈海来过县衙多次,自是熟悉,当下打头带着张广才向衙门里面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二堂。此时已然掌灯,陈嗣虞正是头戴四方巾,身着圆领便服长袍在明亮的堂内来回踱步。
陈海跨过门槛进入堂内上前微微鞠躬拱手施礼道:“陈海见过恩师!”(只因陈海在崇祯元年所中的童生就是陈嗣虞所点,算得上是知县的门生。至于秀才那则是南阳府知王之臣,也算是王之臣的门生)。所点身后的张广才也上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张家沟猎户张广才见过县尊老爷!”陈嗣虞抬头看来,见陈海一身猎户打扮,惊讶之下赶忙问说:“百川为何如此打扮?”同时以手示意让陈海进屋坐下说,张广才也被虚扶了起来。等陈嗣虞在主位坐下后,陈海才坐于侧位,张广才则是不敢坐,立于陈海身旁答话。
待下人上了茶水之后,当下陈海将路上杀贼寇的经过叙说了一遍,张广才也是将贼寇是如何在凌晨时候侵扰村庄,还有平时村子周边贼寇的情况给说了一遍。当听到陈海连杀四名贼寇时,陈嗣虞惊叹道:“不想百川竟还如此勇烈,将来必成大器啊!”张广才也在旁边夸赞道:“县尊所说不差,陈相公当时的确是勇猛非凡!”陈海摆手道:“只不过是学生突然杀出,杀了个措手不及,如果是面对面厮杀,恐怕我也未必是贼寇对手!”陈嗣虞不再答话,却是看着陈海若有所思。陈海继续把许多流民被贼寇卷走的事还有粮食短缺的事给陈嗣虞禀报了一下,然后问到:“不知恩师晨时派人想招所为何事啊?”陈嗣虞并不回答陈海所问,而是对着张广才道:“张壮士杀贼有功,明日一早本县会派捕快、仵作随你去张家沟村勘验尸体,而后会给予你等杀贼功银。现在时候不早了,我让人带你先下去休息吧!”说完叫了下人进来,张广才见状当然知道县尊是有事要和陈海商量了,于是抱拳告辞随下人出去了。
陈嗣虞见只剩陈海和自己二人时,便关上了大门,来到陈海身边说道:“百川乃我县之大才,且一心为民做事,故今日本官也要将一些实情相告!”陈海见县尊说的如此严肃,不禁正襟端坐道:“海,洗耳恭听!”只听陈嗣虞开口道:“自十月以来,百川也知本县是全力赈灾,实乃不忍看生民涂炭至此地步,况这些流民还大部分为我家乡陕西的乡梓百姓,只可恨县内大户胡家、李家和刘家不愿意出力协助,只有请百川相协助,也亏得百川赤心肝胆,助我安置了这几千的百姓。”说着,陈嗣虞抱了抱拳。陈海也连忙抱拳道:“学生只是尽了绵薄之力,全靠县尊居中运筹,县尊才是德泽万家啊!陈海之劳何足挂齿!只可恨海乃一介书生,家中钱粮稀少,不能救助更多的灾民,眼见得这么多的百姓受难,而又贼寇四起,实在是心中煎熬!”
陈嗣虞点头道:“本县想与百川所说正是此二事,钱粮和贼寇!百川是内乡县本地人氏,当知道万历年间前知县沈榜虚报田亩数量颇多,造成多年来内乡百姓的税粮多,耕地少,民人常年劳作,所获不够交纳赋税,所以多有老弱病残饿死,青壮逃亡他乡。本县据理立陈将内乡山县之贫、百姓之苦难、地亩之谎报、虚浮之实情一一陈述,经王知府,河南按察司副使唐登俊唐达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梁应泽梁达人等官员核实之后,准陈嗣虞所请,将内乡赋税减三分之一多,于是这三年来,年轻青壮陆续归乡,内乡县也逐渐恢复生机。但时日毕竟较短,所以如今县仓存粮甚少。又经过这段时间的赈灾,今实言告百川,县库已空,我的俸禄也是不够继续贴补下去了。而知府王大人昨日也来信道府衙也没有多余的钱粮支持继续赈灾。再加上上月以来,本县已经接到十几起贼寇杀人越货之事。有人已经上告至知府衙门,王大人很是生气,欲调兵进剿,可是卫所糜烂不堪用,故知府王大人已经行文要求自即日起停止赈济灾民,要在西峡口处重设巡检司,阻拦灾民并且进剿贼寇!”陈嗣虞一口气说完,歪坐于椅子上显的很是颓丧!
陈海则是惊呆于当场:“阻挡灾民,何其忍也?”这西峡巡检司原在明初太祖洪武年间曾经设过,但后来废除了。陈嗣虞无奈道:“没有钱粮的支持,如何赈济,本县也是无能为力了,着实可恨啊!百川也不用再去那西峡口了,县中此时也并无钱粮供应赈济之事,汝还是在家好好读书,以备科考吧!”
陈海问道:“敢问县尊,可知这巡检司巡检未来将是何人担当?”陈嗣虞摊了摊手道:“知府衙门十日前已经上报省布政司,已经得批了。现在府衙让我拟名推荐,可是我哪里有什么体己人可担当此事啊!”刚说完,忽然陈嗣虞盯着陈海道:“今日始知百川除了熟读圣贤书以外,还勇烈非凡,如果不是怕耽误百川的前途,这巡检司巡检一职非百川莫属啊!”陈海沉思片刻拱手道:“范文正公曾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值此百姓涂炭之时,学生虽一介书生,却也不能安然自处。愿效法先贤,承担当世之责,而不敢计己私于前。”陈嗣虞激动道:“百川果然非常人也,然则此事非同小可,百川真的不怕万劫不复吗?”陈海正视陈嗣虞,浩然之气浮于眉目间拱手一字一顿吟道:“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自明!”陈嗣虞听此诗句忽然站起,眼眶已经红润起来,泪水几欲流出,颤声道:“百川日后必成大器!如此,我这就具文立保汝为这西峡口巡检,三日内必得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