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八月十五月儿圆,独留一人走三关。
前几天和母亲闹得不太愉快,而今徒留我一人似是在惩罚,而我只觉得清净。长时间适应了这种独处的静谧,并不觉得有什么。就像人们常常劝告“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一样,人不可能独善其身,然而从生至死这一头一尾都只能是自己一人走,禁锢在传统中的人又无法反驳这悖论,倒让人忍俊不禁。这世道想走一条阳关道可是不容易。
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里,我知道情深抵不过血缘,也经历过生死永别。是啊,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彷佛是儿戏。一张死亡通知书可以隔绝彼此的联系,也能斩断双方的血亲。
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是下一个爷爷,静静地躺在冰棺里,听着耳边起伏不断的哀嚎,断断续续的磕头,连绵不绝的哀乐,直至死亡真正结束这具尸身的五感。我将踏上鬼门关,走尽黄泉路,路过三生石,在望乡台看一眼最后的人间。
那年的秋季比以往都更萧条,哀乐里人们的煽情看着有些虚伪,我不知道眼泪涌出是一时百感交集,还是许久未见。跌跌撞撞走近灵台,我呆呆地盯着隔着玻璃的那张面容,是那么熟悉,又陌生。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去年夏天,短促的两天,甚至都没有好好的叙旧。现在我只能磕两个头告诉您我回来了,跪在您一边,掉落的几串泪珠是我最后能告诉您的思念。
本坐在一边的奶奶认出了我,上前激动地握着我的手,口中念叨着我的乳名,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因为我不明白这位她共度了大半生的丈夫躺在那里,她没有一丝难过,我有些无措。一旁的姑姑们竭尽嘶吼的哭喊,也变得尤为刺耳,我的眼眶逐渐变得干涩。我也只是会做表面功夫的人,这血脉的传承,总有不可避免的糟粕。
可是,四下无人的角落里,空旷无边的稻田里,冷风瑟瑟的黑夜里,我还是念着那位牵着我说要给我买糖葫芦的人。爷爷啊,你怎么没能等等我,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们还能说说话,可是怎么时代发达的时候,我却忘了怎么见你一面呢。爷爷啊,为什么明明你对所有人都好,现在却看着有些凉薄呢。爷爷啊,你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们,怎么只顾着自己的颜面呢。爷爷啊,你会不会回来找我呢。
一想到这里,浓重的夜色里,总要一些抽泣声才能显得静谧中一丝凄凉,总要一抹皎洁色才能突出孤寂中一点明媚。
吱呀吱呀的声响一晃一晃摇动着月色,一浪又一浪的稻香推按着思绪。往事一幕幕回荡在眼前——清晨为我备好热水和韭菜饼的爷爷在热锅上忙碌,在我临走时会额外递给我一枚温热的一元钱,这是宝藏一天的开始。一路上蹦蹦跳跳,那时还不懂什么叫“烦恼”。总是未晚就已经脏兮兮的衣服,总是好不了的膝盖,那时并不明白什么是“疼痛”。潇洒回院落时,一定会有的一碗棒米粥,一叠鸡蛋饼,以及悄然消逝的傍晚。那时候一天漫长且逸散。后来,不知道怎么注意到的爷爷佝偻的背,那是总能承载我的宽厚的肩背,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不高的爷爷,那是我引以为傲的身影,什么时候一切变了呢……
时光催人老,真不是假的。
等我意识到生命线突然有了尽头的时候,才发觉若是那时这样就好了。人在未接近死亡是时候总是将其轻描淡写,而在路的尽头又频频回头,总想着停下来,停下来再看看,试图往回走的步子却始终迈不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