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菁早有明悟:人生无常,活着,始终是遇见麻烦处理麻烦的轮回。
上元节过得艰难,可这些年来又有哪些事不难。四时诗会有胡老和几位女娘支应,她便陪着乐婉参加花评,相对来说,那边更难,不容有失。
自燕青那里求来《撷芳词》,张菁便晓得凭这首词,泥沼深陷的乐婉足以翻身。青楼的女娘啊,若被坐实有了心上人,大抵是做不下去的,极少有人愿意再花钱去捧一个注定是别人的女娘。乐婉鬼迷心窍,施演负她良多,她当时仍看不清方向,写出“……待重结、来生愿”的句子,惹得众怒……后来虽说醒悟,仍不得不栖身青楼,但错已铸就,想要翻身难上加难。
所幸遇上燕青,所幸燕青妙笔生花,写出了“……东风恶、欢情薄……”的华章。
拿到词后时常在想,当初曾求过周邦彦周学士,以周学士偌大的声名,能否为乐婉填出如此曼妙且恰如其分的好词来?
怕也很难。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张菁对燕青敬而远之,倒也时常静坐在房内,点茶弄琴,脑子里想的多是隔壁院子里那个本分安生的账房。
花评在风云阁举行,私下里已多次鼓劲劝导,乐婉登台前,张菁与薛姥姥在她面前故作轻松的闲聊打闹,何尝不是另有用意。
嘘声一片中,乐婉捱了下来,张口吐出第一句唱词,张菁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乐婉不需要刻意再做什么,《撷芳词》就是为她而作,她每次唱这曲词都能将其中的味道原原本本的呈现,哪怕是在风云庆会阁,乐婉行首之位亦不会丢掉。
惊喜来得突兀,赵使者、雍提学、谢教授为乐婉砸钱的时候,从未遇见、听过这样的事情,张菁欢喜之余,也是觉得稍稍晕头——大事底定!
以赵使者等人身份,若无元随召唤,张菁连当面致谢的机会都不会有。后来有人唤她至二楼,赵使者当面,她恭恭谨谨地表达谢意,也告诉了对方,这曲词乃写三国的浮生所填。
“哦,难怪!”赵使者怔了怔,他年龄大了,眸子便略带黄褐,那一瞬间陡然爆发的光芒令张菁觉得刺眼,“张姥姥识得浮生?可否为老夫引见?”
无数双热切的目光盯在张菁身上,以她修养经历,也只觉如芒在背。张菁迟疑许久,委婉地推辞:“赵公见谅,妾身需先问过浮生本人才能做答……”
“呵,好……那你便问问吧……”台上又有女娘开始表演,赵约挥挥手令她离开。
去岁夏月,浮生一本《三国演义》惊艳杭州,装订成书后,封面的《临江仙》有人甚至评价为古往今来第一好词。这时代信息传递不快,话本多在杭州本地发售,但那曲《临江仙》有人说远在汴梁亦有所耳闻。曲子不好唱,青楼女娘极少能唱出其中豁达豪迈的韵味,但在文人口中,倒是时时能听到低吟徘徊。
蔡鋆关注着这边动静,他偏了偏头问陈平:“浮生是谁?”沉迷于温柔乡中,去年蔡鋆几乎不闻州府外的事情。陈平干笑一声:“说来话长……”
心思在乐婉身上,蔡鋆皱了皱眉,打断了陈平讲话:“勿要说了,你跟上先问问这张姥姥的口风。”
人们都在全神贯注地观看表演,楼梯上空无一人,张菁蹙眉下楼的时候,陈平追了上来:“张姥姥。”
“嗯?陈大人。”站在台阶上,张菁稍稍屈膝,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