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娘们走后,张菁喊胡老留下,默默听着外间传来的声音。方才说事那会儿,前院已有客人过来,其他的女娘暂时应付,偶尔也会传来琴声歌声。这时邬轻曼四人回去,欢笑声、歌舞声陡然爆发,像是几滴清水滴入滚烫的油锅,欢闹四溅,霎时压住了更远处零落的声声爆竹。过得一会,张菁兀地发问:“胡老,你见燕青较多,可有察觉他最近心情如何?”
冒失鬼邬轻曼带来的欢笑尚未褪去,张菁的问题又显得诡异,胡老哑然失笑:“呵呵,小姐,老夫怎会去琢磨他的心情……”
“呵。”张菁察觉问得冒昧,笑了笑,“胡老,我觉得他似比刚见时明朗了许多……要不,他怎会戏弄轻曼……”
……
午夜梦回,燕青拭了拭眼角湿痕,悉悉索索穿上衣物,摸黑提起一坛黄酒轻轻打开房门。趴在炭盆旁边的咸鱼低鸣一声,籍着萤萤雪光,抬头竖耳望向主人,没有得到回应,看着主人翻墙而出,便再次趴下睡觉。
到得此时,杭州的格局仍是吴越王钱缪所创,私盐贩子出身的钱镠体恤百姓,将国库所得大多用来疏浚西湖、整治钱塘,城墙修的倒不见得多高。睦亲坊向北几里是杭州城北墙,城墙下本是驻军禁地,严禁百姓出入,后来战乱的印象在杭州人心中消失,这边便废弛下来。普通百姓不敢,帮派人士、底层商贩、码头的苦力、半掩门的流萤占据了原本的藏兵洞、兵械库、草料库,作为容身之所,甚至还开了几家酒肆茶肆妓寨之类的商铺。
阴阳相济,光暗共存。普通百姓告诫自家人勿来此处,却也耽误不了这边的热闹。燕青提酒朝里面走了一段,在一个看来附近最大的酒肆门口,走了进去。
即便是在年节的午夜,酒肆里仍是吵吵闹闹,昏暗的光线中,满面风霜的苦力闷头搂着大碗猪羊盫生面、鸡丝面、三鲜面之类的面食狼吞虎咽,城墙外是码头,他们是半夜来填填肚子,吃饱了便去码头彻夜等活;浮滑游荡的帮派人士要了几盘小菜,就着浊酒边耍边闹,偶尔回头调笑几句坐在里面物色恩客的流萤;也有独自占据一桌,面色狠厉的江湖人士,手边放着兵刃,举着稍稍贵点的“大酒”,边品,边左瞧右看。
燕青进来时,酒肆里的气氛为之一静,他的长相气质与这个酒肆格格不入,众人很是打量了他片刻。随后站起的流萤坐了下去;两个帮派人士起身外出,经过燕青身侧低低说出一句“又来寻死”;柜台那边的老掌柜抬了抬眼皮旋即将头低下,扒拉着手边的算盘;酒肆的大伯叹了口气,抖抖手巾,走到燕青面前招呼:“要点什么?”
态度敷衍,连称呼也懒得叫出口,燕青倒不在意,笑道:“老样子。”随后觑见一个空桌,走上前坐了下来。
“千里羊一盏……炙牛肉一盏……”大伯朝厨房报了菜名后,跟着燕青伸手讨要饭钱,“承惠五百三十文……”
燕青愣了愣,道:“往日不是吃完才会账?”
酒肆的大伯嘿嘿一笑道:“小底怕公子待会儿被打死沉江,小本营生,亏不得钱。”
“呵……”
燕青不再争论,取钱给了人家,随后便在这喧闹的环境中安安静静等菜。这酒肆神秘,违禁品亦能堂而皇之拿出来卖,牛肉货真价实,烤的味道十足,价格自是人家说了算。过得片刻,牛肉端上来的时候,酒肆大伯提起他的酒坛倒出两盏,随后扬声呼喊:“红姑,还不过来!”
流萤端着空盏过来,随后飞走了,没忘对燕青行礼:“谢谢公子!谢谢大伯!”
下雪不冷化雪冷,这样的天气,能有一盏高度酒暖身,几位女娘已感恩不尽。
苦力端着空盏过来,呐呐不会言语,只是对燕青嘿嘿傻笑,随后也走了,酒盏在同伴间传递,一口口抿着。
混帮派的大咧咧过来一人,将酒盏砰的一声丢在桌上,大伯看了看他,挥手在他头上一突:“死开!”
“以往俺们也有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