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终究没有再给燕青迟疑的时间。
陈宅大门那边突然传来哭喊:“夫君……”
“起儿……”
两位妇人自那边踉踉跄跄扑来,年轻的抱着孩子,不足一岁,在怀里哇哇哭着,大人显然顾他不上,只是搂着他互相搀扶着往这边跑。
衣着华丽的男子皱眉望了望那边,朝身边的人点了点头,有两人便拔出兵刃迎过去。
“抄家灭族又如何,罪名早已摁上——对天家不恭,合该灭族!”他如此想着,也曾这样做过多次,许是觉得腻了,向陈起这边也点了点头,戏耍陈起这人狞笑回应。
人群里有陈宅经籍铺的雇工,有人迟疑着稍稍挡了挡路,对方便毫不犹豫挥刀斩落,刀光雪亮,一闪而逝,“啊——”的惨叫声响起,地上多了一截断臂,鲜血喷射,四处乱溅,断臂的主人在地上打滚。人群猛地一静,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场景,片刻后如受惊的羊群,惊叫着向远方逃离。他们逃得仓惶,有不择路的一头撞到树上,还有的撞翻了路边行贩的小摊、竹筐,几个绿柰骨碌碌滚了过来,在地上粘上一层鲜血后停在眼前,陈起的妈妈、娘子愣下看了看染血的绿柰,随后茫然地哭喊着继续往这边挪动。
被惊叫声惊醒,再次趴在地上的陈起抬起头来,望了望那边情形,眼前却一片恍惚,随后使劲摇了摇头,眼神稍稍凝聚在一起,鲜血、亲人、孩子、凶徒看在眼里,突兀间发出嘶吼:“娘!媛儿!带元宝走……”吼声中跌跌撞撞正欲爬起,被一只脚狠狠踩在了背上。
混乱的人群,无措的妇人;大哭的孩子,哀嚎的伤者;狰狞的凶手,蔑笑着的大人物……
还有一名书生,吓傻了也似,杵在那里不动。
朱勔啊——东南王啊——好不容易有了混吃等死的念头啊——
一声叹息后,书生蓦然动了!
……
此遭朱勔来杭并不张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打算,随行的护卫仆役近百,偌大的车队出得码头自余杭门入城。没忘记正事,途中一辆马车脱离车队,径直前往棚北大街,那是他的一位门人去陈宅经籍铺索要诗帖。陈家小门小户,随便派个人去拿,足矣。
刚刚在凤凰山别业安顿下来,杭州城听到风声的两浙路、州府官员尚未来得及求见,门人回来了,笑着答复:“陈家老儿苦求再留一天……”朱勔没说什么,随行的次子朱瑞讥笑道:“收了陈家多少好处?夜长梦多,他若是拿了诗帖逃匿怎办?”
门人赔笑道:“不会的,陈家终归是有产业的……”
“废物!明日我去拿来。”朱瑞冷哼一声,自顾自出了门。
“舟船劳顿……”朱勔挥了挥手,“先生下去休息吧,明日便叫二哥走一遭,先生莫再去了……”
门人说的对,陈家终归是有产业的,一夜工夫生不了什么变故,只是今后这样的事大抵再也不会派这个门客去办……朱勔声名不好,招徕文人不易,倒也没有因为些许小事翻脸。
斥责旁人不堪,朱瑞却是当晚便钻进新郑楼彻夜饮宴,闻风而来的衙内阔少极多,众人耍得尽兴,直至次日午时方搂着娇娘入睡,醒后来陈宅,已是傍晚。
残酒未消,戏耍陈起片刻后,朱瑞心生厌烦:贱民皆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死了一个老头还敢硬抗,那便杀你全家!
朝着随从点了点头,片刻后,鲜血肆流……而他,倒是望着那个吓傻的书生笑了。
——好俊的……
来不及细想,书生瞬间动了,酒意似是再次翻涌,视线有些模糊,但大多仍能看清,只有那书生的身影化作一道青光,带着残影连连。
残影在眼前闪动,动作看不清,旁人的动作、带来的后果倒是清晰。先是踩着陈起那人,仓促间转身、撤步,前腿微弓、横架双臂于胸前抵挡,随后他像是被金明池的巨象撞上,“轰”的一声飞了出去,撞在路边停靠的马车上,“嘭”的撞击声后,马车车厢上部的木板化作一块块碎屑四处飞溅,那人越过马车,摔在路边一动不动。
——那辆马车,是朱瑞来时的座驾。
骏马陡然受惊,一声长嘶后奋蹄狂奔,朱瑞身侧那人猛然拉他急退,避过惊马,避过呼啸而至的半截车厢。
几步之外,是陈家妇幼,迎着妇人惊恐的目光,两名男子持刀前行,马嘶声中急速转身,惊马已至眼前,避让不及,随后一人咬牙暴喝,蹬地而起,在空中双手握刀,巨大的力量随着身体重量劈头斩下,霎时将马头从中分开;另一人位置稍偏,他挥刀斩向马颈,两刀在骏马脖颈处交击,马头落地,金铁嗡鸣声中,两人被马尸、被车厢狠狠撞上,随后被马尸、车轮带着惯性携裹至几十步外……
有人影随着马车奔突,间不容发的空隙,已将陈家妇幼抄至路旁。这时,他稳住身形,捡起地上掉落的朴刀,振了振,试试顺手与否,缓缓朝朱瑞走去。
“燕……燕兄!”
“你是谁!”
朱瑞身侧那人横步踏出,拦在前方,眼角微微眯了眯,双手抱拳行礼:“睦州方貌,阁下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