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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宝贝之死

陆离在富贵身上看得清楚,这些只是染了血的碎馒头渣,但富贵看到这样的情景不敢再拍了。不过这会儿也没工夫顾着医生,看他现在撑的完全没了神智,富贵就放下他跑回到产房门口。

二喜刚刚那个功夫已经冲进了产房,富贵虽然也想进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停在了产房门口。

凤霞生下孩子后,身体情况本来已经稳定了。护士用止血钳把脐带夹住以后,要等胎盘自然剥落,才能顺着脐带把胎盘拽出来。按照小护士们熟悉的操作流程,生产之后的十五分钟里可以一点点的尝试拽出胎盘。可凤霞的胎盘发生了粘连,小护士眼看着快到时间了还没拉出胎盘,手上一着急就把胎盘扯断了。

站在凤霞身边操作的两个护士被凤霞身下喷涌出的鲜血把小臂都染成了红色,没有操作经验的她们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如何止血,所以就只能看着凤霞的身体如同漏水的阀门一样,把床单一点点染红。

二喜进来的时候,凤霞像是感觉到自己不行了,看了看二喜偏在肩膀上的脸,又看了看他怀里抱着的孩子,脸上使劲露出最后一个笑容。

二喜抱着孩子从产房里出来之后,对守在门口的富贵说,‘爸,凤霞没了。’

富贵一听到这个消息,腿一软,但扶着墙并没摔倒。

二喜两眼发直的看着窗外,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孩子像是感受到了窗口的光亮,握拳的小手动了动,然后睁了一下眼。

陆离原本还在仔细体会着初见凤霞孩子的喜悦,突然情绪急转直下。陆离心里的喜悦被悲伤取代,然后又生出了无名的愤怒。

富贵落寞的走回家的时候,家珍还在屋里苦苦等着。早上为凤霞做好的菜盒子现在像是铁饼一样,坠在富贵肩上的包裹里。家珍知道富贵去了一整天,肯定是赶上了凤霞生产。所以富贵推开院门进来之后,家珍就在屋里问,‘怎么样了?凤霞生了么?’

富贵啊了一声,还想说点什么,但到了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屋里的家珍一听富贵的语气,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手撑着身子歪在床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富贵就拉着眼睛哭肿的家珍进了城。陆离再见到凤霞的时候,她脸上没了笑容,脸颊也塌陷了下去,比日子过得最苦的那几年看上去还要消瘦。陆离眼里那个发着光的女孩儿,此时暗淡的躺在床上。

家珍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以后,要为凤霞擦一遍身子。二喜抱着孩子和富贵等在外边,陆离再看这个孩子的时候,没了初见时候的欣喜,甚至生出一点因为这孩子到来要了凤霞命的反感。

二喜这时凑上来,‘爸,这孩子还没个名字,您给起个名吧。’

富贵低头看着二喜怀里的孩子,孩子也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这孩子一出生就没妈,就叫苦根吧。’

家珍叫富贵和二喜进屋的时候,凤霞的头发已经梳理整齐,脸上也用脸巾擦了一遍。虽然没用脂粉修饰,但凤霞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一样。富贵觉得就像小时候他和凤霞下地干活,忙活大半天后他就和凤霞一起躺在田埂边的树荫下休息。歇上一会儿后,富贵小声唤凤霞的名字,凤霞就会在树叶透下的斑驳光影中先甜甜的笑起来,然后爬起来和富贵一起下地干活。

凤霞最后被埋在了有庆旁边,富贵看着他们姐俩立起来的小土包,心里想着一定是医院克他们家人。家珍就是在那间医院查出的病,后来有庆也是那间医院的医生弄没的,再然后又是凤霞。陆离望着面前四座坟头的土包发呆,坟包下躺着的四个人陆离都近距离观察过他们的死亡,或者接触过他们的尸体。

通过故事线中老人,少年与青年之死,陆离对旧人类的死亡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也不再将死亡简单理解为某一时刻生命体征的状态。

画面快速滚动后再次慢下来,是在深秋入冬时分。没了凤霞在城里,富贵再往城里跑的次数明显变少了。即便家珍有时候在家很想念外孙苦根,不知道二喜和苦根怎么样了。但问起富贵,富贵总是说再等等。富贵并不是不想念苦根,只是没了凤霞,富贵不想自己和家珍常去城里,去的多了便惹人嫌。

家珍像是提前感觉到了什么,那几天非磨着让富贵拉板车带她进城看看孩子。

苦根这孩子生下来之后便一口妈妈的奶都没吃过,还是二喜出去买来牛奶或者羊奶,然后煮熟了混着米汤一起喂给孩子。家珍和富贵过来这天,二喜出去工作了,只能把孩子托付给邻居照看。

二喜的街坊四邻也都知道他家的情况,所以能帮便帮。帮二喜看孩子的邻居大娘认识富贵和家珍,看他们在门口等二喜回来,就把苦根从屋里抱了出来,递给了家珍。

凤霞死后,家珍就没笑过,每天像是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眼睛里边一点光彩都没有。但只有家珍看到苦根的时候,表情才会出现变化,整个人也有了精神。

家珍抱着孩子在怀里轻轻摇晃,还伸出一根手指让孩子吸允。陆离在画面快速滚动的时候,是一天天的看着家珍如同一株失水的植物一样慢慢枯萎下来的,无论是皮肤还是头发的变化,都能展示出家珍的生命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流逝。而且家珍的病情在这段时间中也每况愈下,以前还能从床上坐起来下地,赶上状态好了还能给富贵做饭吃。但最近家珍却从床上自己坐起都难,还得是富贵赶上饭点儿了从田里回来照顾他。现在也只有家珍抱着外孙的时候,才像是被注入了一点活力,脸上也有了表情。

二喜回来之后看到家珍和富贵等在门外,赶紧开门让他们进屋。但进屋之后二喜又是要给孩子弄吃的,又是要换尿布换衣服,忙得像个陀螺一样根本顾不上家珍和富贵。家珍身体虚弱,只能坐在椅子上,帮不上什么忙。富贵是对二喜家的东西摆放并不熟悉,几次想要帮忙,却弄的场面更加混乱,所幸坐在家珍旁边不再添乱。

二喜忙完之后哄着孩子在怀里睡了,又跟家珍和富贵说了会儿话。富贵是看外边的天色暗了,怕家珍回去的路上温度降下来不好受,就搀着家珍要走。

家珍躺进板车上的棉被之后,富贵跟二喜说,‘二喜,你要是自己实在忙不过来就跟我们说,好歹我们能帮上把手。虽然凤霞不在了,但这毕竟是凤霞的孩子。而且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带着这孩子不方便,也可以给我们送回来。’

二喜眼里满是疲惫,但也有掩藏不住的坚定,‘爸,苦根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把他拉扯大。现在是实在忙不过来,等孩子再大一点,我一定常带着他回去看你们。’

富贵点了点头,让二喜快回去,然后拉着板车带家珍回去了。

家珍从城里回来两天之后,富贵下田里干活,到了中午才回来给家珍做饭。家珍食欲不好,富贵都是给他熬菜粥,有菜有粥吃着简单,吃完还暖和。

不过中午家珍并没吃两口,反倒精神看着挺好,自己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说话声音也显得有劲了。

‘富贵,年轻那会儿你老往城里跑。我在城里长大,就不觉村里和城里有什么不一样,只觉得你是贪玩,玩够了就回来了。’

‘咱爸没的时候我被接回了城里,后来我才从别人那听说。那时候我就想回来,我想你那时候肯定特别不好过。不过我爹把门堵死了,有庆还在我肚子里,我还带着凤霞,跑也跑不出去。后来我是从去村里收粮的掌柜那儿打听,知道你戒了赌,又租了地,我跟我爹说你已经改了。但他说除非我们断绝关系,否则绝不许我再来找你。’

‘回来跟着你我不后悔,但我爹没的时候,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我还是挺后悔的。’

‘那时候你被抓走了,咱妈临走前一个劲儿的跟我说你肯定没拿那两块大圆去赌,我一遍遍的跟她说我信,我信。’

‘还有一件事儿,我也觉得挺后悔的。有庆出事儿之后,你怕我受不了,所以草草就把有庆埋了,让我连孩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凤霞真是个好孩子,要不是那场高烧,哎。。。’

‘富贵,要是我走了,你就把我埋在两个孩子旁边。’

富贵赶紧让家珍别说了,坐在床边的小马扎上握着她的手,‘算是我自私了,年轻时候不知道家里的好,还非要跑出去。不过,你还得再陪我几年,家里不能再没有你了。’

家珍坐在床上点了点头,然后轻声答应道,‘好。’

富贵这天听家珍话说的多,就没着急下地,握着她的手陪着她。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富贵都把家珍逗笑了。

‘富贵,我有点累了,我想睡会儿。’

‘你睡吧,我就在边上。’

富贵握着家珍的手,然后看家珍闭上了眼。不一会儿,富贵就感觉家珍的手变得凉了,富贵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试着叫醒家珍。

但家珍的身子是一截一截凉下去的,先是手指,然后蔓延到小臂,又到大臂,最后只有胸腹间还有一股热气。陆离通过富贵的身体感受着家珍的变化,也感受到了死亡正发生在家珍身上。

陆离从载体主机上睁开眼睛的时候,泪痕已经顺着脸颊流进了耳廓。他现在经历过了转盘中黑色格子的四段故事,每一段故事中所带给他的情绪变化都在进行着或正面或负面的叠加。相比在黑色历练中所经历的情感变化,陆离觉得自己在八门城中的情绪起伏就像白纸一样。既没有激烈的冲突,也没有强烈的变化,回忆起来就像是自怨自艾和小欣喜小开心穿插在一起的日子。

陆离现在再回想起转盘上红色格子的刑罚历练不再觉得难熬,不过也幸亏是经过红色历练提升了陆离的意志力,才让他在经历黑色历练的时候不至于情绪崩溃失控。在这种可以深度体验的故事氛围中,书中角色经历着正常的时间跨度,所以每一次事件并不会赶在同一时间。这就给了故事人物情绪缓和的机会,而画面快速跳转带动着陆离跳过了情绪休整的事件,让事件接连发生就等于是在情绪酝酿的基础上相互叠加,制造出了更加激烈的冲突和感受。所以这就需要陆离事先完成意志力的锻炼,可以承受黑色历练时候的情绪冲突,不至于过度兴奋或致郁。

陆离再次回到故事中的时候,已经在小镇上缓了很久。通过绘画和魂力练习的情绪调整,陆离自信可以掌握情绪后,才和白虹申请进入到下一段黑色历练。

富贵在田里劳作的时候,二喜骑车带着苦根停在了村口那棵老树下。富贵的眼睛已经花了,近处的东西看不真切,但远处树下二喜偏着头的样子和跑进田埂的苦根却能看清。

富贵假装没看到苦根偷偷跑到他身后,然后在苦根突然跳出来的时候,装成吓了一大跳,把苦根也逗得捂着腮帮子哈哈大笑。

陆离看苦根现在三四岁的样子,和凤霞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不过苦根在城里长大,比小时候就在田里帮忙的凤霞白净一些。

富贵微微弯腰,拉着苦根的手往树下的二喜方向走去。

苦根从衣服兜里掏出一颗碎布裹着的乳牙,‘姥爷你看。’

‘哎呦,这是谁的大牙啊。’

苦根咧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然后高兴的指着自己的嘴,‘我的。’

‘苦根都要换牙啦。那喝水的时候会不会漏到身上啊。’

苦根白嫩的小手拉着富贵粗糙的大手,仰着脖子大声回道,‘不会。’

‘爸爸说,要把大牙扔到房顶上,下次长出来的牙才有大又白。’

‘行,咱一会儿回去就给扔房顶上。’

二喜把自行车支在路上,下到田埂上接过富贵手上的农具,然后三人慢悠悠的走着回了家。

陆离能看出二喜现在对富贵家里的东西摆放非常熟悉,把苦根留在院里和富贵玩着,不一会儿就把从城里带来的酱菜切好,腾热了包子一起端到院里的桌上。

三人吃饭的时候,陆离能看出苦根和富贵特别亲近,并没有因为城里和村中的距离产生隔阂。看来二喜在苦根长大的这些年,没少带他来富贵这里。

等到二喜和苦根走后,院里一下就冷清了。富贵自己坐在院里吃着二喜带过来的食物,虽然周围的一切都没变,但落寞却从这副画面中一点点影响着陆离。比陆离之前自己感受到的孤独侵袭更可怕的,是热闹过后的突然安静。如果没体会过那种温暖,也许落寞与孤独的寒冷并非难以接受,而体验过那种温馨之后的冷寂,才是真正如坠冰窟般的刺骨。

好在画面很快就快速滚动起来,慢下来的时候是一天中午,富贵炕上农具要回家吃口东西。一辆自行车风风火火从城里方向骑过来,还没到村口那棵老树,骑车的那人就冲着富贵大喊,‘二喜他爸,出事儿啦,出事儿啦。’

富贵听那人一喊,也认出了是二喜的工友。这人当初接亲的时候就在,给村里孩子撒糖的时候最欢腾,比二喜看着还高兴。后来跟二喜一块儿护着凤霞到医院的时候也有他,所以富贵认识。

工友把自行车停在树下,富贵也扔下农具朝着路边跑去。

‘是苦根么?是苦根出事儿了么?’

‘苦根没事儿,是二喜。’

二喜在城里是搬运工,连续几年被评为先进工人,领导着一队十数人左右的小组。说他是干部,但每天做的和其他搬运工没啥区别,但要说只是普通工人,又管着十来个工友。

这天一早,城里雾气特别重,二喜开工的工地上雾气浓厚的都看不到三楼以上的脚手架顶。干竹编成的脚手架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露水,拿手一捋就能捋下一大滩。二喜干的是早班,一早就把还没睡醒的苦根抱到自行车后座上,然后蹬着自行车来到工地上。

苦根已经习惯了二喜带着自己去上早班,不像最开始的时候还会哭闹。苦根在沙堆边上吃完了馒头后,就在工地边上玩着沙子。

工地上吊车出现的失误,可能是因为早班的操作员疏忽,也可能是因为天气影响了吊车的锁扣。在吊车吊起的水泥板一侧锁扣松脱,吊车绳索失去平衡后,水泥板被另一侧的吊绳拽着拍向了二喜。

苦根吃完馒头后,在沙坑边上玩着沙子,然后就突然听到二喜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声,‘苦根。’

苦根抬起头的时候,二喜被落下的水泥板和身后的水泥墙夹到一起,只剩下一颗脑袋使劲伸直了脖子露在水泥板外边。鲜血从水泥板和墙面之间流出的时候,有工友跑过来救人,把苦根的视线被人挡住了。

年幼的苦根还不知道害怕,被人群挤在外边之后,很快就有和二喜要好的工友把他抱起,带离了工地。

富贵进城的时候,先是去看了苦根。由于二喜父母早亡,所以除了富贵以外也没个家人需要通知。等到富贵跟着工友到医院门前的时候,抬头看着鲜红的医院两字,然后快步跟着工友走了进去。

苦根后来被接回了富贵家,这孩子原本能偶尔吃上包子的日子,一下变成了顿顿都是菜糊糊。

‘姥爷,我爸呢?’

‘不在了。’

‘我想回家。’

‘这就是你家啊。’

‘我想回我自己家。’

‘嗯。等你爸回来的吧。’

虽然苦根和凤霞小时候长得可像,但只有这时候,陆离才能感觉到苦根和凤霞的不同。在画面的快速滚动中,苦根接受了回村的事实,也不再隔三岔五的问他爸什么时候来接他。

富贵不敢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在家里,所以每天出门都带着苦根。在城里养的白白净净的苦根之前没干过农活,刚下田的时候还觉得好玩,可等玩了几天就那么高的兴致了。苦根习惯了村里的生活后,也会学着富贵的样子干点儿农活。虽然手脚不及凤霞小时候利索,但对富贵来说至少能一直看着孩子。

虽然富贵这儿不及城里的环境好,但田里可供苦根玩耍的地方要比工地上的沙堆大多了。不出一个月的功夫,苦根就晒得和凤霞小时候差不多了。

‘姥爷,我想吃肉包子。’

‘好,姥爷给你包。’

‘可我想吃街角那家的包子。’

‘那下次姥爷带你进城,给你买。’

地里的收成这几年并不好,富贵本来就自己一个人,想着不好不坏的能对付过去就行了。可现在有了苦根,总不能让孩子饿着。富贵就把口粮节省出来,让苦根吃得多点,吃得好点。富贵没把粮食卖出多余的钱,就没法带苦根进城吃包子。苦根毕竟还小,说过几次之后就忘了这事儿。家里的菜糊糊配上自己腌的咸菜,吃起来也挺有味道。

‘姥爷,为啥咱家没有耕地的牛啊。’

‘咱家之前是有牛的,后来传到了你曾姥爷那儿变成了羊,再传到我手里变成了鸡,现在连鸡也没啦。’

‘那咱家还能再有头牛吗?’

‘能,怎么不能。不过咱还没攒够买牛的钱,等这两年收成好了,咱攒够了钱就能买牛了。’

‘姥爷,那我不吃肉包子了。我跟你一块攒,然后咱们呢早点买了牛,我就能坐在牛背上跟着你一块儿耕地了。’

‘好,有了牛,咱们一块儿耕地。’

画面再次跳转之后到了一年秋天,苦根跟富贵已经生活了三年,他们还没攒够买牛的钱。这年富贵种了半亩地的棉花,长势还挺好,如果卖了刚好就够买牛的钱。

画面慢下来的这天,天上刮起了东南风,早上就见着一块儿乌云从南边过来。地里的棉花都开了花,如果这时候淋了雨,大半年的辛苦就白费了。富贵担心的不光是今年攒不够买牛的钱,而且买种子种棉花的钱还得搭进去。所以天刚一蒙蒙亮,富贵就拉着苦根下了地。

收棉花的过程比收粮食其实轻省不少,富贵从最远的那一角开始收起,苦根就从另一边开始收。太阳出来以后,天色还是昏昏暗暗的,富贵就加紧了速度,要争取下雨之前把棉花能收多少是多少,至少不把本钱赔进去。

苦根手上的速度跟凤霞小时候没法比,太阳出来以后没过多长时间,苦根就放下腰上系着的布兜,跑过来跟富贵说,‘姥爷,我累了,我歇一会。’

富贵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啊,好。’

苦根带着那小半兜的棉花,沿着田埂跑到路边躺下。

等到太阳升到头顶,那股乌云又让东南风给吹走了,天色不再昏暗。富贵自己在地里收了大半的棉花,看苦根还躺在路边,以为苦根是在偷懒。

陆离看着天色的变化,看着躺在路边的苦根,心里期望这个和凤霞越长越像的孩子可千万别出事。

富贵沿着田埂往路边走的时候,还因为苦根在偷懒而生气。等到看苦根双眼紧闭的在路边睡着了,富贵叫了两声都没叫醒,再一拉苦根才觉得这孩子身上烫的吓人。

陆离感受到苦根身上的温度,再联想到凤霞。凤霞也大概是这个年纪因为高烧,烧的失了声。陆离可不想看到苦根也重蹈覆辙,不过光是不想也没用。在黑色历练里,只有不给自己设置任何期望,才能在事件发生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绝望。

苦根被富贵拉起来之后,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姥爷。’

‘走了苦根,咱们回家了,我中午给你弄点好吃的。’

富贵背起苦根回了家,然后给他喝下一大碗热腾腾的米汤,又用盐水煮了一碗黄豆当零食。苦根喝下热汤之后出了一身汗,富贵可不敢再带着孩子下地,生怕冷风再吹着。

‘苦根,你再睡一觉,我去把地里的棉花收完。我给你煮了盐水黄豆,醒来你可以吃。’

地里的棉花本就收的差不多了,富贵再去只是把最后的东西收一下尾,并不会耽误太长时间。陆离在富贵出门的时候,看到苦根扯下被子盖到身上睡了。

等到画面跟着富贵的视角在田里采摘完棉花以后,摘下的棉花被放进了平时用来存放种子的屋子。富贵火急火燎的赶回房间要去看看虎根儿好点了没有,可一推开门,借着窗外的光线,苦根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已经成了酱紫色。床边装着盐水黄豆的碗被打翻,小半碗黄豆滚落的到处都是。

富贵踩着地上的黄豆冲到床边,一把就抱起了苦根儿,陆离从富贵手上的温度就感觉到苦根已经凉透了。

陆离原先想着自己对于故事的剧情不应该有任何期待,可到头来从富贵手上感觉到的温度,还是让他心里压抑的难受。看着那张像极了凤霞的脸,因为缺氧而变成了酱紫色,陆离能脑补出这孩子因为缺氧在死前受了多少罪。

富贵抱着苦根冰凉的尸体,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陆离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富贵当时输光家产的时候,走出戏院还曾因为绝望而在街上‘啊,啊’的哀嚎。可现在富贵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后,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富贵连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只是眼神空洞地低头看着怀里那具小小的尸体。

陆离通过富贵仔细感受着手中死亡的气息,但悲伤的情绪并没有继续蔓延。在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富贵而去之后,陆离好像对这一切都看开了,也看空了。无论是生前的喜悦,还是死亡的悲伤,都只是陆离所经受黑色历练的一部分。

在梦境之中,白虹通过载体主机上捕捉到的情绪变化,对陆离在故事线中所经历的每一种情绪都有记录和分析。在故事线的每一段死亡事件之间,洪世玉当初都制造了大量的留白。每一次死亡事件所造成的情绪冲突,都是因为留白内容中所积攒出来的正向情绪被突然终止或推翻。让身处其中的陆离,深刻体会到每次事件发生间所酝酿出的不同情绪。

这一次陆离在醒来的时候内心是平静的,并没有因为二喜和苦根的死,产生情绪的负面变化。

陆离从黑色主机的连接器上坐起,‘最后一段故事是关于富贵的死吧?’

白虹站在主机旁摇了摇头,‘富贵没死。’

‘也对,只有富贵没死才符合故事线的发展。也只有他没死,才能承担下所有人都离他而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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