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肩头两支酒囊,拔掉塞子,紧咬那游魂不放。追到半空,倾囊而出的荔枝酒,洒满了巨幅人锦。
“哈!今我幽祀!披她。穿她。寝她。天下。谁奈我何!……我的裳啊!休想逃掉!……熬煞我也!熬煞我也!”
精赤幽祀。披头散发。黢黑烟蟒。猴急猴急。裹住人锦。百般嬉戏。
“哎呀!幽祀!野猴子呀你!我这原神。一息尚存。你也舍得呀!放了我!不喜欢!……放了我!幽祀!……求你!”
巨幅人锦。浸透了荔枝酒的人锦。似也醺醺酣醉了的,当空凝成一束七彩锦练。恣意舞弄。妖妖袅袅。
总也一副顾盼流连的媚相。总也一副似愿非愿的虐态。
“啊呀!……裳!……熬煞我也!”
黢黑烟蟒。东碰西撞。直撞得冰穹华盖,冰凌纷落。三千织机,粉身碎骨。冰榻少女,断臂残肢。
“幽祀……可我。我很弱。很弱呢……却。却也喜欢。”人锦彩练。拥身入怀。嘤嘤啜泣。
“不怕。裳。有我!……蜕祛肉身凡胎。看谁敢欺负你!”黢黑烟蟒。极尽绞缠。哼哼哧哧。
“远走高飞。当然好呀!……可我。我想带山儿。一起走。只怕你!……你。岂容得下山儿不?不许诳我!幽祀!”
飞裳的声音。尤甚“山儿”俩字。浓郁而熟悉的母亲气息。
倏忽间,身子松掉了。不出所料,幽祀,放了她的身子。
“亲子弑母!忤逆天下第一伦德!……裳!幽祀。予你再造真身。只为大解脱!大自在!大性情!……干嘛!干嘛自寻纠葛呢!……我。这……唉!……”
黢黑烟蟒。渐已散散淡淡,空空落落。幽祀现出真身。浮游空中。咕咚咕咚,极不耐烦地,紧顾着仰起脖子灌酒。
“山儿弑母。自有因果。这个我懂!……可!母子绝非缘尽呀!我既不怨山儿。更无从恨山儿!……你说!这也算罪过?也算我的罪过么!”
飞裳。向来认定自己笨拙愚顿。打小就认定了的。
与飞锦,与飞曦,姊仨搁一起,判若云泥。飞裳是心眼,最不够用的那一位。
可!自连山呱呱坠地地那一刻起。她的全副心思与神智,开足了马力。十四年来,与兽为伍,独独只为一条。
斩断一切血脉的纠缠与攀附。与锦羽的。与血戎的。为连山,攒够一笔人王天下的本钱。
“‘罪过’?当然罪过!……明知因果,不循因果,岂非罪过?明知孽缘,不斩孽缘,岂非罪过?……山儿。只一句。你可吃得消么?……昂?裳!”
幽祀。恶恶甩掉空空如也的荔枝酒囊。悻悻然落后地面。任凭他亲手织造的巨幅人锦霓裳,黯然神伤,凄凄飘零。
“我会告诉山儿的!我向来也未曾想躲掉呀!……一直。一直就这么瞒下去……我会告诉山儿一切的。娘的小人儿。打哪而来。将何而去!……我会的!幽祀!我会的!”
幽祀。头也不回。紧顾着小心翼翼。躲躲闪闪。
只怕弄脏了簇新的鞋袜。满眼满地的。织机纺车的残骸。三千冰女的骨碴。
幽祀。突然转身。朝那呜呜咽咽的,怪可怜见的人锦霓裳。扯起嗓门。昂扬吆喝了一句。
“少来啦!‘远走高飞’?就你?哪舍得呀!……好消息。答应你的十万魂军。已然足足二十万有余!……猜猜谁是咱的三军统帅呀?……走啦!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