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溪镇,河面上驶过一艘货轮,大家都在伫足观望。
“那轮船装的是日本货,说不定里面还有大烟呢”,一个山羊胡须老先生指着那船说。
大朗转过头去,只见这老先生六十岁上下,脸形瘦长,二目如电,留着一缕山羊胡,周身上下穿着青色长袍,手执折扇,一副学究模样。
对于日本货,当时的人已不甚排弃,因为国产货毕竟太少,不够用。洋米、洋面、洋油、洋火、洋布……早已充斥中国市场,在箬溪就能买到这一些。
大朗最反感的就是洋烟了,鸦片烟土可把国人害惨了。当时,民间流行几句诗:
五爪鸡儿抱竹篙,
竹篙上面结樱桃。
人人想把樱桃吃,
万贯家财被火烧。
可见鸦片的危害有多大。大朗最痛恨这东西,他也亲眼前过被鸦片摧残得骨瘦如柴的壮汉,摧毁得妻离子散的家庭。就凭这一点,大朗对洋人没好感,对鸦片深恶痛绝。
“你们去过吴城吗?”,学究问。
“没去过,在哪?那地方好玩吗?”,大朗问。
“顺着这条修河一直往下,就可以到鄱阳湖,吴城就在修河流入鄱阳湖的地方,这船就是从吴城来的。”
“哦,我听说过我的堂哥好像在那里做生意,开了一个什么纸房,是卖鬼钱的。”,大朗突然想到堂哥大晃来。
“那里的店铺比我们箬溪多,洋货也比箬溪多,还开着鸦片烟管呢。一根烟枪都有一个人高……”,学究摇了几下扇子,盯着大朗。
“你是不是想去?”
“嗯嗯”
“那里还有窑子呢?你想逛吗?”
“是烧砖瓦的吗?我自己家就有。”
学究见大朗一脸无知的样子,笑了,说了句:“去了就知道了。”
……
那天,大朗到天黑才回到家里,顺便在丫髻山捡回了一担干柴。
第二天,大朗对两个儿子讲述了这一次去箬溪的所见所闻。
宇平、宇清手拿发饼慢慢地品着。听到入神处,宇平的眼中显出了亮光。宇清年龄小几岁,听得不太明白,云里雾里的。
宇平突然打断了父亲的话:“爹,你带我们去箬溪和吴城玩,好不好?”
“那不行,家里的田地生活要去做。这不是忙吗?等农闲的时间再去吧!”
很快,夏去秋来,院子里的梧桐开始落叶,眼看又到了中秋节了。这天早上,有人来敲大朗家的门,砰砰砰……“是谁呀?”“朗弟,我是你晃哥。”
大朗打开大门一看,可不是嘛,大晃身穿一件崭新的青色长袍,脚踩新布鞋,斜背一个灰色布包裹站在门外。晃哥是大朗伯父逢春之子,比大朗要高一点,再看他脸色红润,油光水滑,脑门锃亮,人也长胖了不少。大朗这才想到,有好几年没见到晃哥了。
进得屋来,大晃把背后的包裹放下来,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筒月饼,还有一个油纸包,不知包着什么。
“朗弟,我已有两三年没回来了,自从你大伯去世后,我一直待在吴城做点小生意。这次来,我只给两个小娃子带了一筒月饼和一包鄱阳湖咸鱼崽,你拿着,莫嫌少。”
大朗接过来:“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的。”
弟兄俩双双入座。
黎娇儿从屋里出来,见过晃哥,行了礼,道了声好。她连忙呼唤两个儿子:“平儿,清儿,快来见见你大伯。”
宇平、宇清从里房里出来,双双拜见大伯。大晃一手拉着一个,上上下下左左右打量一番,两个小孩,一个男生女相,一团秀气,随母;一个圆头鼓脑,长相雄霸,随父。大晃喜爱得不得了。
“都长这么高了,如果我没记错,平儿今年9岁,清儿今年6岁。弟妹,这些年多亏你了,为我朗弟生了一对好儿男,朗弟有福气”,说到这,大晃的脸色又暗淡下来。
大朗知道,晃哥又想到那伤心的事了。双方沉默了好一阵。
过了中秋,大晃回吴城去了,临走时拉着宇平的手:“孩子,你要好好念书,听爹娘的话,别淘气”,随手塞给平儿二十个铜钱,说:“你跟你弟弟一人十个,到了冬天,去吴城看鸟。”
这年冬天,大朗真的带着平儿清儿来到吴城镇。大朗上身穿着一件黑色对襟的土布旧棉袄,下身穿一条麻布棉裤,脚踩一双旧布鞋。两个小的还算光鲜,穿着母亲黎娇儿亲手缝制的蓝布棉袄,脚踩新布鞋。暖阳普照,鸟鹊呼晴,大晃把店里的生意交代给了伙计,就陪着大朗父子逛吴城镇。少兄弟一路上蹦蹦跳跳,老兄弟于路谈笑风生。
简要介绍,吴城镇地处鄱阳湖、赣江、修河的交汇处,是江西四大古镇之一,是赣商文化的发祥地。
当时已是枯水季节,鄱阳湖并不十分宽广,远远看见一群天鹅排成人字在天边飞翔。再看吴城街道,依山傍水而建,会馆众多,店铺林立。酒肆、茶楼、豆腐坊、榨油坊、肉店、鱼摊,烟馆,错落有致。街上行人众多,无非是些红男绿女,或穿绸裹缎,或粗布麻衣。打把式卖艺的,沿街叫卖的,打莲湘的、沿途乞讨的,猜拳行令的,讨价还价的,各种声音错杂在一起,不绝于耳。菜油的香味,臭豆腐的臭味,考鱼的焦味,酒楼飘出的酒味,烟馆的大烟味,五味杂陈,凝结在一起,又顺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