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杉树、冬青树林下,古老的藤蔓借着孤高的月色,在长满青苔和地衣的石块上投下蟒蛇般的阴影。蟋蟀和叩甲隐隐躁动。我抬头看向树梢,久久注视我的那只灰色雕鸮眨巴着橙红色的眼睛,片刻后展翅,飞向黑夜笼罩的树林深处。
为什么盯着我,我这样想。我一边这样想,一边低头,在破布褴褛的自己身下找到了答案——
一只已经断气的家兔,仍在用凝固的血色眼球,盯着我手中那只沾满血迹的蓝色水晶匕首。
是我杀了你、脆弱的家兔?
我其实并无任何生理上的饥渴。我竟无一丝一毫感到羞愧。我想,于是我就这么做了——只是我想、甚至只要我想?
多么的肆意妄为,却又多么傲慢而合理。我盯着手中的匕首,发自内心地欢欣。我从未如此满足,差点就要咧嘴笑出声来。
不,我收住笑容。还有很多问题,就像藏在池沼下的无数水草、泥螺那样,在我眼前的夜色里潜伏,静待有人去挑棍惊动;它们既然存在,就应当伴生存在的理由。比方说最唾手可得的那个——
我重新拿起那只匕首,用肮脏的衣衫擦去血污。我对着洒落的月光,长久将它审视。有什么动静,夹杂在透过刀身的淡蓝色光辉里,向我求知的双眼倾吐。
“是这样。”
我终于重新发笑,因我竟然得知了此处一切的源头。
“这具身体里并非流淌着普鲁托的鲜血。愚弄人的幕布将被掀开、宿命和传承在此成为虚妄。我不叫什么普洛茨,我有自己的名字!”
“我是……吴栖。”
……
“来,哥敬你。”
“谢谢哥!哎——”
紫江县的深夜,一家排挡馆子里的好哥们正聊得起兴,却突然停电。众人冲出门,一整片西城区都仿佛被吞入黑洞。
几个医生呆在熟睡的曹雨菲身旁,突如其来的停电使他们不知所措,身边的一众检测仪器也统统成了废铁。几个随从凑到曹义泽跟前,后者听完报告,冲手下喊道:
“立刻去查!谁胆子这么大,连电网都掐。电话给我。”
曹义泽翻找着紫江县供电所所长。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呵。越是这种时候越找不着人。你,去把仓库里的备用发电机拿来。你们几个,去公安局。”
……
“嘿!普洛茨。你上哪去了?”
一屋子的长胡子酒鬼朝他招手,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他肩上的兔子。
“还能去哪?”普洛茨笑着把兔子摔到前台上,招呼伙计收拾。
“普洛茨总是满载而归。我们镇上最好的猎人!”
“少在那戳鼻子,老乔。如果是你来,兴许能让我们喝上兔毛汤!”
笑声有些拥挤了。吴栖不太喜欢这样。
“普洛茨,听说有剧团来这儿。不去瞧瞧?”
什么剧团愿意来这破败得要死的乡下?很明显,这种“常理之外的情形”总是寓意着新冲突、新变化;从曹老板的角度出发,自然不是来简单唱个戏就罢休的。
不过从远处的树林,到这片欧洲中世纪小镇,面积可真够大的。看来营造这方梦境的主人又是个狠角色。至于他们采取的手段温和与否,估计就只有去凑凑热闹才晓得了。
人这么多。全是跳蚤。吴栖伸长脖子,只看见衣着浮夸的几个演员在台上歌颂。
“巴克斯和抚育万物的克瑞斯,惟愿凭你们的技艺,人类用橡果换来饱满的谷穗……迈着和谐的脚步来吧:我歌唱你们丰厚的馈赠。”
“你也来吧,潘哟,羊群的守护者……”
“还有你,凯撒阿,诸神的会议将对你作何决定,尚不可知……”
台上那位身着素袍、手抚麦穗、接受其他演员跪拜的“女神”,应该就是农神克瑞斯了。想到这里,吴栖偷偷笑出声。咳,难道自己得叫她一声丈母娘?
不过吴栖注意到了那个老乞丐,穿得比自己还要破,一个人孤零零地盘坐在葡萄藤下。
“嗯?怎么了普洛茨,还惦记着你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