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篱风随即下轿。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或许不能相信原本眸色沉静的女子会有那样的眼神。
夜绝尘早已下轿,他此时已在二楼客栈内,从上面的窗子向下看,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她。沈篱风抬眸朝夜绝尘招了招手,踏进了客栈。却发现她没上楼。此时正一人坐在角落望着碗里的水发呆。
“姑娘,你当真不要酒吗?”
沈篱风看那小二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这里的酒,那姑娘却端起了那碗水喝了下去。
沈篱风走向她,刚想喊她,却不知道她叫什么。
“叫什么名字?”沈篱风问道。
“北……”
有那么一瞬间,北冥幽不想再隐藏,云服媚,这个她没恢复记忆都想抛却的名字。
“云服媚。”北冥幽起身,“走吧,不耽误你休息。”
沈篱风知道这个名字,却没什么反应,亲信都已经上了楼。
“有事喊我。”他们都在二楼。沈篱风撂下这句话便进了自己的屋子。
北冥幽点头应了,关上门,她习惯性的用法术锁上。坐在案边,北冥幽眼眸中闪过一丝倦意。
“怎么了?”白爅黎和苍冥几乎是同时出现。生灭之境内北冥幽这难得强烈的情绪波动被捕捉得清晰。
“不是我做噩梦,是云服媚。”北冥幽正色道,“白爅黎,你这几日先不要出来。”
北冥幽揉了揉太阳穴。云服媚的梦境如刀一般割着云服媚零落的自尊,但对于本该是云服媚的北冥幽而言却是成倍的挫伤。
难以辩驳的侮辱,无力反抗的羞辱,苟延残喘的残酷。梦中这些无比的真实,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令北冥幽差点忘记自己是谁。可往往越是清楚自己的存在,随之而来的是到达极致的挫败感。
她握紧的拳头,却使不出力气,正如她在临渊之上被那股强大的力击昏一般。
蚀骨销魂。
北冥幽抬眸看向苍冥:“进入合欢殿的是谁?”
回忆如浪潮铺面而来。北冥幽以合欢殿视角只窥到苍冥被关入牢笼原由。她恍然发觉自己遗漏了一件事情……玄渊境,导致苍冥无法冲出牢笼的根本原因是玄渊境。
“合欢殿不光是我的神殿,也是神界的神殿,玄渊境的人,怎么能进去?”
玄渊境妖邪荟萃,他们来自六界,却不属于六界,但合欢殿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东西进去。可是北冥幽以合欢殿视角也窥不到进去的人是谁——就仿佛被剜去双眼。
“你告诉我。”北冥幽看向苍冥的目光中掺杂了太多东西。
苍冥垂着的手指不自觉的曲了曲。他坐下,声音不带什么情绪:“你那日问我,是谁。”
“你告诉我是神尊。”北冥幽墨眸中隐隐划过一丝寒凉,带着模糊不清的蓝色光芒。她托付了信任,不想再去噤声思量。
“我……”
有些话,苍冥说不出。他确实不知道是谁,只是感受到那股来自玄渊境的邪力,足够在顷刻间扭曲他的意志。那完全可以逼他丧失心性,让他自己来证明锁住他是个多么明智的决策。然而那股邪力仅仅是将他死死锁住。使他仅能用分身去活动,并不自由。
他不肯在她面前提“玄渊境”,却没想到她会自己说出来。
白爅黎早已回到生灭之境。而北冥幽注视着苍冥,看着苍冥清澈如清川的眸子,北冥幽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多年前雪林中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一瞬间,往昔似流星从眼前倏然划过。北冥幽手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对不起。”北冥幽轻声低语,似是叹息。
苍冥的话卡在喉咙。比起伤心,更多的却是在听到她自己说出那三个字的歉疚。契约在,纵使不需要契约,他仍旧知道她那一招一式中多的东西。他知道云服媚的遭遇,却没想到那会成为北冥幽的遭遇。
命运无数次扼住北冥幽的咽喉,这次却连给她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我没有。”苍冥的声音突兀地响在寂静的屋内。他看着她毫无波澜,却能深刻地感知到那刻骨的愤懑。
“我也没看清是谁。”苍冥眸中隐隐浮动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去趟这趟浑水。”
苍冥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为我?”北冥幽却背过他,语气平静地有些骇人,“他们锁住的是你。”
北冥幽静了须臾,缓缓说道:“在合欢殿,你……”
北冥幽没再说下去,她深吸了口气。
她还是不清醒。
这样不公平。
“对不起。”北冥幽沉吟一声,手撑在额头,眸中隐隐闪烁着冰蓝色微光。
北冥幽注视着他,那双跟她很像的眸色中,浸着雪林,浸着池水,浸着熠熠星河。
“我凭什么让你套上我的枷锁……”北冥幽声音很低,低到让人觉得她不想让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