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玉是宁府的常客，府里的下人基本上都认识他。

因而他这一路基本算得上是畅通无阻。

岁安应宁绾的吩咐本来是要去给涯洲打点住处的，可半路上他想起有些东西忘问了，便又折了回来，也就恰好与来找宁绾的涂玉碰了个正着。

想起昨天的事，涂玉心里那口气又上来了，他脸色霎冷，鼻子里发出两声气哼。

岁安见到他心中也不怎么高兴，但无奈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个贱奴，只能老实地低着头等他先发作。

察觉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泽雨的目光轻慢地落在了那个白发的异族奴隶上。

带着几分审视与鄙夷。

和涂玉一样，他对异族人几乎没什么好感，再加之他师妹的死和异族人有关，而他这几年又常驻在战场前线，他更加厌恶着这样一个背叛国家，挑起战争的族群。

异族人有一头标志性的白发，纯洁干净，可是在泽雨的眼中，那是世间最为肮脏的存在，要彻底消失不见才好。

岁安敏锐的察觉到，有一道狠戾的杀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随风扬起的白发暗暗泛起银光。

“岁安，永定将军大驾光临，你怎么不来通报我，等会人家要说我们宁府待客不周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柔的嗓音打破了这僵硬的局面。

宁绾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苍白的面孔上带着几分散漫的笑意。

她一招手，岁安便默契地站在了她身后。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明目张胆的袒护。

这个有几分病弱的人族女子站在这里，甚至只是带着温和的笑。

却告诉了所有人——

这个异族奴隶是她的人，任何人都无权越过她去动他半分。

“哈哈姐姐，别那么紧张嘛，我今日是来找你赔罪的，还有永定将军你记得吧，之前你们也见过的，这么多年不见，我想你们也有很多话说，都别站门口，进去聊啊。”

涂玉昨天在宁绾这里吃过亏，知道她多宝贝这个奴隶，他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把这事按过去，以宁绾的性格，她可能真的会在这里和泽雨打起来。

可宁绾没有动，没有愤怒，没有冷漠。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高大英俊，人人称赞的常胜将军，看着他从前悲悯的眉间凝满了杀气，而那把号称世间最为纯净的长剑霜雪，也早已成为了杀人之剑，剑身上流淌的红色，是一条又一条人命的堆砌。

“我要，那我要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术法师，斩除邪侫，匡扶正义，在这片我所站立的土地上不会再有任何的不公与死亡。”

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来。

宁绾好似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居于雪峰之巅的术法师第一次下山时，望着那片由鲜血浇灌染成的山林，是那样悲痛着，却又明亮坚毅地许下自己的誓言。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那个曾希望世间不再有流血和牺牲的少年，身上的血腥味，却浓重地要快淹没他的心。

“将军。”宁绾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很凄凉，似有无限的悲：“斯人已逝，你不要再执着了。”

宁绾轻飘的话语激起了泽雨心中最不愿提及的过去。

他猛地拔出长剑，霜雪长鸣，仿佛世间最痛苦的呜嚎。

涂玉默默站远了些，岁安也有些难受的拧眉。

在场唯一不受影响的二人，一个执剑怒意大盛，杀气四溢，一个坚毅的，哪怕被剑指，仍是倔强地不肯退后半分。

“不再执着，好一个不再执着！”

“你说得这般轻巧，可知你如今平安的站在这里，是以多少人的牺牲为代价。”

“你知不知道，这场战争我们死了多少战士。”

“三十万四千五百七十一人。”

泽雨一字一顿地，十分清楚地说出了这个庞大到让人惊骇的数字。

“这其中，有你听过的，我的师妹清平殿下，左翼将军盈佑，大将军卓海，当然还有你不知道的，鲛人族的一整个旁支，赤羽族的五千名暗卫，妖族狐族包括你的人族在内的25个系族送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援军。”

“他们全都死了，死在你现在要袒护着的异族人手上。”

话音激烈之时，霜雪的剑身流淌着赤红的鲜血，它们汇聚着，游动着，想要突破剑尖滴落，却在触碰到边缘时被阻拦回去，只能扭动着身子，不甘心地退回。

这是无法消解的仇恨，是哪怕用尽全力，甚至献出生命也无法抵抗的命运。

宁绾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周身沉寂多年的灵力在此刻忽然沸腾。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身体里破出。

“阿宁！”

离宁绾最近的岁安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身前传来浓重的血腥味，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全身上下居然在往由内往外地渗血。

“阿宁，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岁安突然很害怕，他下意识握上她的手，温热的血液濡湿了掌心，刺目的鲜红与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

他记得，那天的天很沉，雪下的很大，她虚弱地躺在那里，身下的雪刚落下就被染红，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永远的离开了他。

宁绾本能的回握着岁安的手。

可她的脑子像是生了锈一样，无法运转无法思考。

泽雨的这番话给她带来的冲击几乎让她忘却自己全身上下仿佛被凌迟的疼痛。

一些快要被忘记的细节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宁绾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淡金色的灵力在她发间快速流动起来，却在下一瞬逸散掉，仿佛这一切只是人眼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