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说:“怀玉,等一等吧,陛下可能还要宣召我们进宫。”秦山笑笑:“老师,那是你们大将军的事。我实在挂念父亲,让我先走一步吧。”侯君集想了想,说:“好吧,那你先走。”
秦山做礼辞别各位将军,心急火燎地催马进城,恨不得一步回到自己家里。终于到了翼国公府门口,他翻身下马,把马缰甩给门口的家人。“郎君回来了!”门口的家人笑容满面,早有人飞奔进去禀报。阿南兴冲冲地跑出来:“三郎,你终于回来啦!可把我们好等!”“国公身体好吧?”秦山摘下头盔,解下腰间的剑,扔给阿南。“还好,整天念叨你哪!”秦山一抬头,愣了,被家人搀扶着的父亲竟然出现在正堂门口,喜气照亮了他憔悴的脸,平时的病容像是不见了。秦山飞跑上前,跪倒行礼:“父亲!”秦琼笑着,慢慢地伸手拉起儿子:“三郎啊,让我看看。”秦山站起来,父亲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好啊,我老了,可是后继有人,死而无憾了。”秦山拉着父亲的手:“父亲,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秦琼笑而不语,像是怎么都看不够儿子。儿子和自己面目肖似,风华正茂,铠甲在身更衬得剑眉星眼几分英武。虽然变得黑瘦了点,那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沉稳和从容,秦琼不禁微笑。秦山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父亲,见到您,我这颗心也就放下了。”秦琼笑着,眼里却有点湿润:“傻小子!”他拍拍儿子的肩:“去,好好吃顿饭。”“是,真有点饿了。”秦山边走边卸下铠甲。
秦琼笑微微地看着儿子风卷残云地扫光了一碗汤饼,一大盘玉面尖和一碟炙羊肉,说:“三郎,饿坏了啊!”秦山摸着饱涨的肚子:“一大清早我们等着列队进城,吃得少了点。”话犹未了,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父亲慈爱地望着他:“快去歇会儿吧。”
秦山走进自己屋里,解下腰带脱下外袍往地板上一丢,倒在床上,头一挨枕便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午后,金红色的秋日阳光斜斜地从支起的窗板下照进来。他看看窗外闪动的树影,坐了起来。吹来的风已经带着一丝凉意,秋高气爽,好个时节。他掀开薄被下了床,看着地上那件外袍,刚欲捡起,才想起已经穿了很久,已是肮脏不堪。他正想去哪里翻腾一件能穿的出来,阿南走了进来。“郎君,换件衣服吧。”秦山揉揉眼睛:“哦!我都糊涂了。”他奇怪地看着阿南手上那一件簇新的银灰色菱纹绸缎衣服:“我几时有过这样的衣服?”阿南笑笑:“上月国公吩咐给你准备的。”秦山笑了笑,又撇了下嘴:“太花哨。”他想了想,还是穿上,系好腰带走出房门。信步走进庭院,他抬起头看着院中那棵大柳树:“啊,已经有黄叶了!”他正想去书房,却惊讶地远远看见父亲在花园里坐着,花白的须发轻轻拂动。“父亲!”秦山走过去。秦琼从石桌上的酒杯上挪开目光,微笑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儿子:“三郎,睡醒了。”秦山不安地说:“这么凉的天气,您在这里坐着如何使得?”他知道父亲的身体有多虚弱。秦琼摆摆手:“算了,时日无多,就做点自己高兴的事吧,别忌讳那么多了。”他指着自己对面的座位:“三郎,你也坐。”秦山向阿南叫了一声:“阿南,给国公拿个褥垫来。”秦琼微笑地看着儿子的脸:“三郎,你长大了。”秦山不以为然地说:“我早就长大了。难不成父亲还觉得我是小孩子?”秦琼也向阿南说了一声:“给三郎拿个杯子,再添点酒来。”秦山尝了尝自己杯子里的酒,然后给父亲斟满:“父亲,您可不能贪杯啊。”秦琼笑笑:“别以为我是酒鬼。今天高兴。”
秦山看着父亲的面容映着金红色的阳光,心情不由得也很好:“您高兴就好。”秦琼慢慢啜饮着,突然缓缓开口:“三郎,该给你定一门亲事了。”秦山一惊,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眼望向父亲的脸。“哦。”“我听说房玄龄,魏征他们都在求大姓之女,咱家的家底目前也够,前日我已经托人去问了。”秦山不由得脸色煞白:“您已经托人去问?”“这两日应该就有回话。”秦琼微笑。秦山脱口而出,自己都被自己急促的语气吓了一跳:“父亲,此事万万使不得!”秦琼愣住,放下酒杯,颇带了几分不悦:“为何?”秦山忙站起,态度恭敬而又坚决地重复一遍自己的话:“使不得。”秦琼严厉地问:“我问你为何!”秦山低声地道:“儿子不愿。”“我是你的父亲,这事难道我做不得主?”秦琼恼怒地说。秦山跪倒,却直视父亲,声音比刚才稍稍高了些:“您自然做得主。但和您选的人过日子的却是我。”“放肆!”秦琼喝道。一旁的阿南吓得头皮发麻:“郎君,您这是怎么和国公说话呢?”秦山语气稍缓:“恕孩儿无礼。但…这事,的确孩儿无法从命。”秦琼怒道:“你这是何意?我也行将就木的人了,为你操心还错了?”秦山低头沉默一下,望向父亲:“父亲为我操心,我…自然感激。只是,我想要的,却不是那什么大姓之女。”秦琼愣怔一下,看向儿子:“你竟然敢私定终身?说!是谁?”秦山颤抖一下,觉得私定终身这个字眼非常刺耳,一口气涌了上来,大声说:“我未曾私定终身。但,非陈叔叔家女儿不娶!”秦琼愣一下,继而震怒:“你这是威胁你的父亲吗?”秦山也直着脖子:“我怎么敢威胁您呢,但既然是我的事,难道容不得我的意见?”
秦琼冷笑一声:“嘿嘿,果然是翅膀长硬了,敢这么和你的父亲说话?”秦山的声调也不低:“我不是故意气您,您自己想想,我又不是石头,随便塞个人就完了吗?”阿南好容易在父子俩的大嗓门中间插上嘴:“国公…”秦琼一摆手,止住他,自己慢慢扶住桌面:“三郎,你可知道,陈逸是旧东宫僚属,始终没有放下当年的事,不肯再入长安一步。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这一个女儿也走了,那就是孤独终老。”“这个我知道。但父亲,哪家的女儿会一辈子在父亲身边?再说,我可以去劝他啊。”秦琼的声音稍稍平静:“那姑娘是好姑娘,但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年轻,你不知道。很多事,不是喜欢就完了。做你的妻子,要应付咱们这么大一个府里上上下下这么些人,等你官职再高,她就是外命妇,还要在后妃贵妇那里应酬。你外出征战,她要替你照顾老老小小,扛得起辛苦扛得起委屈。那姑娘年纪尚幼,在家乡有父亲庇护无忧无虑,你却要她孤立无援地来长安面对这些…三郎啊,这些事情你想过吗?”秦山声音也低了些,但说出来的话又把秦琼气得直瞪眼:“您也太小瞧我了吧,有我在谁敢让她受委屈?”阿南急得低声叫:“郎君!你别说了!”秦山瞪他一眼,满脸倔强。
秦琼气得好半天才说出话:“蠢!”阿南一看到秦山眼睛睁得圆圆的,就知道不好。秦山倔强地嚷了出来:“父亲,我自然是蠢,但您也多虑了吧,这么多年未上沙场,您已经没有锐气了。”秦琼的手都在颤抖:“唉,你这个逆子!”阿南急道:“郎君,不要再说了,国公身子弱,你不能让他生气,快认个错!”秦山磕下头去,抬起来却又说:“孩儿是不该这么和父亲说话,但父亲,我不觉得您说的那些是问题…您如果嫌陈叔父是旧东宫僚属,会惹来非议,我觉得那大可不必。毕竟,陛下已经宣布天下和解好多年了啊,而且魏征,王圭他们,不都是旧东宫僚属?”秦琼冷冷地看着儿子,犀利的眼神一如当年,看得阿南胆战心惊:“你非要如此?”秦山点点头,直视父亲的视线里毫无畏惧,阿南觉得这父子俩的目光交会之处都在冒着火星,他听见秦琼的大喝:“来人!拿家法!”阿南吓得跪倒:“国公!求您!”秦山却一摆手:“罢了。阿南,去拿来吧。你顺便去把林叔也请来。”阿南后颈上流下豆大的汗珠:“郎君,你今天是失心疯了!这样顶撞国公做什么?”“快去!”秦山的声音也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