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五开始,我一方面跟爸爸妈妈说同学要来的约定,一方面希望家里再有客人来不要动这条鱼。必要的时候去街上买一条吧!那时的市场不像现在活跃,市场的鱼不多,特别是比较大一点的。有,也是农村孩子到水沟里抓的,一般是鲫鱼或钢大片(不知道学名什么鱼)都不大,能够有半斤都不错了,一斤多的鱼摆不上席桌,太小了。那时农村很少蒸鱼,都是切成块红烧,方便夹,可能是炊具缺乏的原因吧。
在农村吃东西有规矩、有讲究。坐席,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坐着朝向门的方向是上桌,客人坐或长者坐,小孩子一般不能坐不能。小孩子只能坐上桌的对面下桌。席桌上的菜,也分四个方向,一般不同位置只能夹离自己最近的方向的菜,如果筷子动来动去或夹其它方向的菜,是不礼貌的,是缺乏教养的人。如果是蒸鱼,在吃上就不方便,尾巴朝向你你就吃尾巴,鱼头按理来说是朝向客人的,让客人吃鱼头也很尴尬,鱼头没有什么肉,不好吃。总而言之,蒸鱼在以前农村遇到非常少,唯有方块鱼在盘子四面八方都均匀排列,方便每一个人夹取。这是我琢磨出来的道理。
四川的年一般过三天,年三十不算。初一到初三为过年年。初一早上必须吃汤圆,且穿新衣服;初二早上必须吃面条,面条里一定有腊猪脚炖海带,特别香,有时还有豌豆叶。初三吃米饭,一般不吃面条、汤圆。我从懂事起到大学毕业,这种习惯没有改变过。现在,人们的观念改变,基本上没有这个年的习惯了。
从初五开始,我每天都牵挂着同学来、每天都看好那条鱼。虽然,后面陆陆续续也有亲戚来,但妈妈非常有办法,想方设法做菜,总能让客人感到没有鱼同样非常开心。母亲做菜是非常能干的,合理配备上、精打细算上、节约上都是我和我比较宅与懒的内人望尘莫及的。母亲现在86了、大姨89了,都能够做饭菜,她们那一代人厉害。
鱼挂在房梁上,通风、干燥,没有老鼠或猫敢打主意。表面上,鱼的变化不大。但我细细观察,到初十时,鱼的水分明显少了,从鱼眼睛就看得出来。到初十一,我发现鱼上有特殊的东西了,但不确定是什么。我告诉妈妈,妈妈看了,没有说什么。我开始担心起来,如果同学初十来,该多好!
那个年代,农村没有冰箱,即使是天气寒冷,也不过0度上下一点,所以食品保鲜时间最多两天。我们家年三十会煮很多腊肉,然后放在柜子里储存。我知道了,过三天后,肉就开始有点点“xuan了”,过七八天,基本上就会长虫子。所以,一般要求五天内吃完,勉勉强强还正常。鱼挂在房梁上,虽然通风干燥,但十天以上基本上要变质了。
果不其然,年初十二,离同学到来还有两天。我细细观察那条“希望之鱼”、“友谊之鱼”,在鱼鳃附近有小虫子在爬动了。我看到那小虫子,我巴不得是我眼睛没有看清楚,我巴不得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我分明看到了那慢慢蠕动的虫子。白色的,伸出一半的身体,在左右摆动、观望。我熟悉这东西,平时见多了。我想大吼一声,把它吓回去。但这是掩耳盗铃呀!吓回去,它也存在。鱼长咀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恨那咀,长得不是时候,还有点恨鱼。
鱼似乎非常委屈。我好像听懂鱼在解释:我已经尽力了,别的鱼恐怕十天就坚持不住了,我坚持了十二天,我真的非常努力了、够优秀了。主人呀!赶快把我“红烧”了吧,赴汤蹈火,我不怕,我还可以给你们迷人的美味。
我仰视着那条有点干枯和湿润的鱼,有点热泪盈眶。我没有理由恨鱼,我应该恨我在农村,没有冰箱,没有自己的鱼塘。有的话,多惬意,想什么时候吃鱼,去抓活的,多新鲜、多自然,多绿色!我没有恨鱼,我反而非常感谢那条鱼,它应该可以再坚持两天。
母亲知道鱼的情况,做了两个决定:一是去掉已经生蛆的鱼鳃,减少鱼的痛苦。二是在鱼上撒了很多盐,并放在水缸附近保存,那里温度低一点。
我好感谢母亲,她的智慧让我对同学年十四的到来充满了希望。
年十三晚上,房梁上没有鱼了。我朦朦胧胧看到无数条鱼在空中时隐时现,非常耀眼。想到最后一条鱼能够坚持到同学带来,它也承诺能够奉献出美味给同学。妈妈也说,没有问题,鱼鳃处本身就容易生蛆,其它地方没有坏,同学来了吃与前面一模一样的红烧鱼保证没有问题。
我相信母亲。工作几十年,相信过很多人。虽然,有些人后面不能让我相信了,但母亲或很多亲人朋友,却是一辈子都永远相信的人。
今天是元宵节,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说家乡昨天立春,天气晴,预示今天家乡风调雨顺。母亲还说,今天几家人请她去耍(吃饭的意思),都很诚心。我笑了,说:妈妈,你每家都去耍一会儿嘛。妈妈也笑了,人老了,跑来跑去辛苦,还是去儿女那里过元宵节,外孙女婿等会开车来接。
36年前的元宵节,我和我的两个同学一起吃鱼。我忘记了那十多天的任何鱼的事情,我只记得那天中午我吃了好几块鱼肉,同学们也吃了很多,妈妈最后吃完了整个盘子中所有的鱼和调料。
很多故事,对你来说很小,对我来言,很大。
很多故事,可以慢慢忘记,但总有一些故事,永远难以忘怀。不是念旧,是渗透到骨头深处的情愫。
美好的记忆可传承,传承一种平凡而永远的爱或友谊或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