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6.18
夜深人静,星光点缀的夜空之下,神宫的某间楼房烛光颤抖。从法尔福村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华桃墨素难以入眠。
从结果而言,第一次外出活动算是成功。
法尔福牧场的仪式成功了,收获了广大村民的好评,按洛纳斯的说法六个人全部获得满分20分的积分。由此一来,现积分-10分的华桃墨素终于回归正数。虽然只是10分,但再小的进步也是进步,华桃墨素很欣慰地接受成功的喜悦。
然而这一次出行有喜亦有悲。
让华桃墨素耿耿于怀的是法尔福村夜晚的袭击。当时的视线说不上绝对有恶意,但被监视肯定有相应的理由,而且不是光明正大的理由。考虑上之前神宫内受到阻击,华桃墨素觉得这是敌人的其中一个信号——无论是神宫内还是神宫外,敌人都有办法加害于自己。
危险,十面埋伏的危险,几乎无可逃避的危险。
华桃墨素按着作痛的脑袋。
因为遭遇袭击,她失眠了一整晚,白天还要加强警惕,长时间的精神集中状态让她感到疲惫。此外,白天的仪式消耗异常大,以至于帮卢修他们搬运牛奶的时候“身体强化”跟不上来。
身心疲惫,休息才是良策,但偏偏华桃墨素是那种紧张就睡不着的类型。
不安是种传染病,特别是敏感的女孩,华桃墨素不能让梅里斯知道自己无计可施。睡不着又不想影响到同房间的梅里斯,华桃墨素只能半夜三更爬下一楼缓一缓气。
“怎么办……”
华桃墨素趴在桌面一筹莫展。
华桃墨素害怕四面楚歌的状况,她久违地陷入焦虑和恐惧。同样面临着生死抉择,比起剧场的时期没有身份地位的下克上玩法,现在的状况明显更轻松。然而看似更轻松的情况,自己却没有那时的游刃有余。
习惯了一匹狼生活,从前的江政忠溯一个人行动干脆利落从不害怕困难。自己本就一无所有,身后没有需要在意的东西,那就不需要害怕失去,只需管一往直前。无论哪个世界,无所畏惧的狂人都是最可怕的,若这个狂人是个聪明人便更加恶劣。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有需要保护的东西。一切围绕着保护对象展开,一切以他人的利益为重,而不是只顾着自己就好,这些对于华桃墨素来说是全新的难题。
结合目前的情况,敌人在暗我在明,外出走两步都是危险,要保证梅里斯两年内平安无事地毕业实在困难。保持24小时警戒状态两年时间未免太痛苦,华桃墨素也不见得能做得到。为此她必须考虑更有效率的守护方法,同时必要更加精通防暗杀的技术。
困难是困难,但应该没有难到击垮内心的程度。
这一点,华桃墨素非常清楚。
于是,她给出了唯一的解释——自己变弱了。
作为华桃墨素进入主城后,她失去了耐心和索克起冲突,因为几件小事与艾尔文和特昂硬碰硬,这些都不是原本的江政忠的会做的事情。即使被欺压到鼻子上,江政忠不会打没有胜算的战,招惹惹不起的人。
与此同时,她开始习惯女性的心理,开始畏惧危机,因为压力惶惶不安。性格变得柔弱,变得善妒,变得冲动,变得越发感性。
华桃墨素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女性化相当严重,甚至扭曲了原本的人格。
“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身体或许可以重置回男性,心理上的改变会如何?
想到这里,像是感受到全身发冷,华桃墨素揪着胸口喘气。
挣扎了好一会儿,华桃墨素决定放弃思考,找其他事分散一下精神。
如以往一样,她拨动手上的手套,一点点地注入灵气。连接的丝线一条条闪光,编制的光浮现绽放光芒,回应她消极的情绪,灵气变得浑浊起来。逐渐地,尽管她没有想使出力度,灵气依旧加速注入手套。
随着光芒越发闪亮,华桃墨素皱紧眉头,她意识到新的麻烦出现了。
噗呲——
夜空之下,紫墨色的光球一闪,楼房断裂倒塌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神宫夜晚的沉静。
——T6.19
“在室内放大范围破坏的术式。要我让医师过来,看看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吗?还好楼塌下来的时候没伤到人,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洛纳斯的语气并不严苛,倒不如说带着几分有趣。
“是我的错,神官长。”华桃墨素没有任何怨言地接下所有的谴责。
没有伤员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华桃墨素自己就在一楼,倒下来的楼层被术式弹开没有受伤。楼倒塌的时候,特兰德恰好醒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迷迷糊糊的梅里斯。换句话说,若没有了特兰德,华桃墨素接下的保卫任务便因为自己的过错失败了。
周边的人员闻声而至,一起帮忙打捞原住宿人的行李,当然瓦鲁多、卢修、阿布诺拉和休比德也来了。直至朝阳升起,打捞工作才差不多完成。
期间,华桃墨素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夜空,仿佛没有月亮的夜色可以带走此时的委屈。
“姐姐你没有事吧?”
靠着华桃墨素犯困的梅里斯醒了七八成,逐渐找回了日常行动的感觉。
华桃墨素笑了笑:“我没事。”
微风浮动华桃墨素散乱的长发,遮挡的阳光在脸上留下一丝丝黑影,没有浮动的眼球像两块塞在脑壳的冰晶。
梅里斯再度把头靠向华桃墨素:“我也没事哦。”
“那就好。”
一直手拉着行李箱,阿布诺拉挥手:“华桃墨素小姐!”
从深夜开始就和大伙一起在废墟中挖行李,现在的阿布诺拉和其他人一样满脸灰尘。挥动的手慢慢地放下,阿布诺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靠到梅里斯的耳边细语。
“梅里斯翁主,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梅里斯只是轻轻地摇头,她本人确实把握不住华桃墨素的心理。
“梅里斯翁主,今天你们怎么办?”
梅里斯抬眼反问:“什么意思?”
“额,其实是其他人让我来提醒一下两位……”
阿布诺拉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
“梅里斯翁主和华桃墨素小姐还穿着睡衣呢!”
后知后觉,梅里斯才意识到今天的早晨格外冰冷的重要原因——她和华桃墨素都穿着睡觉用的衣服。
很多贵族睡觉喜欢穿约等于裸体的丝服,原本梅里斯也是穿类似的衣服睡觉,但来到神宫之后改成了布衣。短袖露肩,短裤露膝,加上用料也不算厚,如果不是因为披着华桃墨素的外衣,认真瞪几眼能看到肌肤。
而华桃墨素则是完全裸露睡衣的状态,只是她本人没有余力思考羞耻心的问题,不知四周的视线异常火热。
“阿布诺拉,快去找一件衣服给姐姐!”
“已经拿来了。”
阿布诺拉递过手上的外衣,梅里斯为华桃墨素披上。
“梅里斯翁主,还有一个问题。”
“诶,还有哪里被看到了吗?”梅里斯细细地检查华桃墨素的身体。
“额,不是。梅里斯翁主的宿舍变成了废墟,早上的洗漱和换衣服要怎么办?”
梅里斯看了一眼身边打不起精神的华桃墨素。像为自己鼓气,她重重地吸一口气。
“哦,刚才的问题是问这个啊。阿布诺拉,你能借个地方给我吗?”
“当然了。”
在阿布诺拉的带路下,三个到达了阿布诺拉和休比德的宿舍。
准确点来说,那里不是属于两人的宿舍。
一层矮楼内部放着六套配套的床具,阿布诺拉和休比德睡在最里面的两张床。和贵族居住的楼房不一样,厕所和洗澡房要绕到神宫一层背后的公用卫生间。由此一来打水也不方便,所以阿布诺拉通常会用木桶打好水放置在床边急用。
不过今天的份已经用掉,所以水要重新打一次。
阿布诺拉提着两个水桶进来:“水打来了。”
“谢谢你,阿布诺拉。”
回话的是已经打起精神的华桃墨素。
“姐姐,今天我想试着自己梳洗。”
“诶,为什么?”
往日里一直是自己照顾梅里斯的衣食住行,突然遭到拒绝,华桃墨素愣住了。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不是,姐姐做得很好。只是,我最近越发觉得自己太过依赖姐姐了。无论是日常还是危险,帮我解决问题的都是姐姐。我不想成为姐姐的包袱,不希望姐姐因为过重的负担气馁。”
“不,照顾梅里斯是我的工作。工作原本就不是快乐的事情,我早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华桃墨素苦苦作笑。
“姐姐只因为是工作才照顾我的吗?”
注意到梅里斯瞪大了双眼,华桃墨素知道自己不小心踩到了陷阱。欺骗是人类交际中最轻松的手段,华桃墨素当然也可以选择欺骗梅里斯。然而华桃墨素没有这样做,她不希望自己成为曾经讨厌的人。
“实话实说,我照顾梅里斯的九成原因是工作需要。”
“九成……”
不可言状的气流从胃部升起,眼睛闪光泪光,梅里斯还是强忍住了。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阿布诺拉左望右望寻找打破死寂的机会。
“喂,阿布诺拉,要集合了啊,你……这是怎么了?”进门的休比德很快察觉到气氛微妙。
“对了,快赶不上集合了!梅里斯翁主、华桃墨素小姐,要不让我和休比德协助两位吧。”
“不,梅里斯还是由我——”
“今天我想让阿布诺拉替我梳洗。”
梅里斯难得强硬了一回,让华桃墨素很是不适应。在华桃墨素看来,梅里斯是个乖乖翁主,至今对自己的话百依百顺,如今的转变无疑是对自己感到几分不满。
“别为难别人了,梅里斯。阿布诺拉从没接触贵族社会,更不可能知道怎么替翁主梳洗。万一有什么差池,被其他人觉得阿布诺拉服侍不周,或许会祸及他人。”
“没问题,在姐姐来之前,梅里斯已经接受了十年以上的梳洗。即使没有心学,也已经把梳洗的步骤记了下来。阿布诺拉由我一边指导一边梳洗就好。阿布诺拉,你觉得怎么样?”
“啊,诶?我,额……”
“别闹脾气了。如果这么做,我们今天肯定会迟到。”
“我没有闹脾气!”
这是除了华桃墨素以外,其他人第一次听到梅里斯的怒哄。休比德和阿布诺拉发现,眼前的翁主没有想象中的柔和。
“梅里斯,你怎么了?我确实是以工作为准照顾你,但——”
“阿布诺拉,来帮我!”
阿布诺拉迟疑地望着华桃墨素。直到华桃墨素无奈地点头示意,阿布诺拉才做出回应。
“好,梅里斯翁主,我这就来。”
——T6.19
梅里斯不愿意跟上来,华桃墨素提前去用餐,所以今天比往常要早一点。用餐片刻后,华桃墨素就被侍候大神官的圣女叫上神殿。因为自己炸了宿舍楼,华桃墨素心知肚明会被拉进小黑屋,问题就是处罚的量。
“啧!”
华桃墨素狂躁地骚动头发,扰得头顶的达斯很不满,用肉球连续拍打她的额头。而此时的华桃墨素,对任何不爽都会做出激烈的反应。
“咋了傻狗,你也不爽我吗!”
“旺!”
“不爽就给我滚下来!”
华桃墨素忍着头皮作痛用力地扯动头顶的白毛,只是耗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它扯下来。斗争了好一段时间,得知是徒劳的华桃墨素放弃了挣扎。
神殿的大门打开,开门的女神官向华桃墨素敬礼:“华桃墨素小姐,威廉大神官有请。”
走进大神官的办公室,威廉大神官没有多加解释,直接告诉了华桃墨素他做出的处罚决定。
“100分吗?”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华桃墨素还是被吓到了。
“不错,日常积分扣100分,这是我对你最宽大的忍让了。换做是其他人,哪怕是贵族,破坏神宫内的设施的惩罚肯定不止如此。”
“但是100分,这是至少要五个月才能赚回来的分数。”
“那华桃墨素,我问你,你破坏的设施价值何许你知道吗?若是普通人,他们工作一两年也赚不到那个金额吧。再而,神宫不允许胡乱使用术式。只是一直以来有结界限制着神宫里的人,监管相对没那么严格。华桃墨素小姐是管理者,能随意使用术式不代表能无视神宫的规则。如此想来,你还觉得我的处罚不合理吗?”
华桃墨素一下子语塞,她本就知道自己没有辩解的余地。
“华桃墨素,愿意接受处罚。”
“那就好,回去上课吧。”
像只灰溜溜逃跑的狗,华桃墨素没有前往教室,而是绕到了没有人在的厨房背后。人总有极限的时候,华桃墨素也不例外。各种事件接连发生已经超出了她的对应能力,以及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不在乎自己继续被扣分,反正已经被扣到-90了,多一点也没所谓了。
剧场里有希克斯和菲兹,在牢房的时候有归方建玉,来到城内江政忠溯再难也有库拉顿可以诉说和提供帮助。
但现在只有华桃墨素一个人,一个人承担所有比预期的要困难。敌人在暗处,自己在明,最恶心的还是敌人还有强力的隐身手段。如此一来四周都是危险,几乎没有安全的地方可言。不单是守护对象的生命,连自己的小命都随时可能不保。
没有可以倾述的对象,积累的怨言也不知道向谁诉说。雪上加霜的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自己还失误了,差点亲手创伤梅里斯。梅里斯开始疏远自己,自己因为处罚成为了神宫内的高级吊尾车,以正常的时间毕业几乎不可能。
华桃墨素害怕了,喘息着心中的畏惧和不安。但她不想落泪,她觉得懦弱的泪水是女性化的标志。山的那边还是山,逆境之后又是逆境,华桃墨素理应习惯自己的不幸。她想保护自己身为男性的最终底线。
再苦再累,绝不为苦难哭泣。
反复回忆昨晚的行为,后悔和莫名的冲动涌上大脑。“那个时候不应该那么做,而应该这样做”,人生在世总有进行这种无意义的思考的时候。
“错是错,但没有逃,也没有气馁,绝对没有。对,我只是想休息,我只是需要一点休息时间。”
细声地说服自己,华桃墨素捏紧了拳头。
蓝天白云,清澈的空气让天显得更高。白云飘浮,一朵一朵飘过,宛如暗示着俗世皆是过眼云烟。
只有在这种时候,华桃墨素才有机会静静地观望世界。
“华桃墨素小姐?”
“阁下是,弗兰西·多库洛吗?”
华桃墨素在养女仪式的宴会上见过弗兰西一面。因为他的行为怪异,华桃墨素一下子记起了这个人的名字。
“小姐这是在干什么?”
“额……”华桃墨素四处张望寻找能用的借口,“来偷吃?”
弗兰西眼前一亮,又突然沉了下来:“小姐也来偷吃啊?”
“原来弗兰西大人也来偷吃的啊?”
弗兰西点了点头:“小姐来偷吃什么?”
华桃墨素也不知道自己想偷吃什么:“弗兰西大人,你又想偷吃什么?”
对此,弗兰西不怀好意地笑着。
弗兰西进入厨房的仓库,翻动一下墙角角落储存干物的竹篮,从中取出了两根用白布包着的灰白色的小木条。
“我来偷吃这个。”
“我没有见过。这是何物,弗兰西大人能告诉我吗?”
木条状的食物,华桃墨素是第一次见。
“回小姐,这叫木薄荷,是有点稀罕的木质消遣品。”
“木质消遣品?这东西能吃吗?”
“木薄荷不是拿来吃的,是拿来叼的。”
弗兰西转动其中一根木薄荷,露出一端咬在嘴里,然后很是享受的呼吸着空气。华桃墨素见过类似的情景,她打从心里抵触这种行为。
“这是能烧出香气的杂草一类的东西吗?”
华桃墨素不知道诺玛语的“香烟”怎么说,她只得把香气和杂草凑在一起。
弗兰西笑着回答:“小姐说的是烟草吧?木薄荷不是烟草。”
“莫非是毒品?”
“更不是。这玩意就是提神,健康得很呢。小姐尝一尝就知道是什么味道。弗兰西觉得,现在的华桃墨素小姐需要这小玩意。”
从小受过教育不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华桃墨素犹豫了好一会儿。不过看着弗兰西很是享受的样子,她逐渐动摇了。
接过弗兰西的木薄荷,华桃墨素先是用“清净”清除“毒物”,以防被暗算。随后,她缓缓地把木薄荷放入口,学着弗兰西深吸一口气。
因为吸气用力过度,刺激的薄荷味充斥大脑,强烈的清新感支配五感,仿佛溢出的眼泪也成为薄荷味。
“咳咳!咳咳咳!”
弗兰西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打水递给华桃墨素:“小姐,没事吧?来,喝口水。”
喝着水拍打冰凉的肺腑,华桃墨素终于缓过气。
“这玩意,够劲。”
弗兰西屈身致歉:“是我不好,没告诉小姐吸气不能太急。”
“没事,是我自己没问清楚罢了,弗兰西大人不用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