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路口负责巡夜的巡查兵已经在点灯了,整条长街,从暗沉变得昏黄起来了。起风了,也吹起了乐观悲心中的涟漪,疑问像石子砸进了湖水打破了平静。
在挂着“水告镇初学学府”门匾的校门口,老乐用手在旁边的池塘里掬起了几把水,把身子的灰尘和汗渍擦了下,又整理了下衣着,然后带头走了进去,一步步冷静着中透露出一丝沉重,像一个士兵向某个不可战胜的敌人准备发起冲锋一样。安静直到走到了某个房子前才被打破——那是学校给先生们盖的一片宿舍。
“你在这等着。”老乐说完,就跨上台阶,敲开了房门,然后房门打开,老乐的身影闪入,门被顺手关上。
乐观悲在台阶上一直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还没等到父亲出来。他闻着别家房子里传出做着晚饭散发出来的味道,肚子已经咕咕直叫,他想去找老爹,但是又不敢去敲门——先生平常严格的形象,对他来说是大山。他悄悄摸到先生的窗户下,想试着偷听房间里的声音——“不行的”,“很为难”,“这样违反规定”,一些断断续续的话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正在奇怪,突然听到一声惊呼:“老乐,你快起来!不能这样!”他一惊之下,忍不住从窗下站了起来,却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画面——他的父亲,跪在了先生面前。这是他睁开眼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父亲给人跪下。哪怕这么多年再难,他从未见过,也从不曾想到过他父亲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先生看到了窗户下冒出来的乐观悲,更加用力的想拉起老乐,但是老乐一动不动:“小乐没学好,是我这个当爹的错,我平时忙,对他疏于管教,都是我的问题,先生,你帮帮忙,不能让他不读书了!先生,就帮我这次吧,以后不管先生有吩咐,我都愿效犬马之劳!”
乐观悲一股热血涌上了头,冲进去房子,发疯般的去拉自己的爹爹。但是老乐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乐观悲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哭的,只记得自己鼻涕冒泡,混合着泪水往下流,他拉不动父亲,他又无法逃离,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僵局在老乐坚持不起来的一刻钟后被打破,先生对拜托的事最终承诺了下来,神情复杂的对乐观悲说到:“希望你不要辜负你爹爹对你的一片苦心,也不要辜负我做出的决定。”
老乐才如释重负,把先生再三拒而不受的礼品坚决的塞回门里面后,拉着乐观悲快步出了校门。出学校大门的一刹那,乐观悲在老乐身后,看到了他父亲仿佛被抽出了主心骨一样,整个人佝了背。
“我跟你先生说好了,他会举荐你继续求学,等入了秋天你就去县学读书。”老乐轻轻的交代了一句,便不再言语,任凭乐观悲一路嚎叫着说打死他也不去读这个书。当快到家时,老乐停住了脚步:“儿子,以后不想再吃今天这苦,你就要靠自己更努力,要比你爹我更有出息。”这句话取代了乐观悲手上被砖块磨破皮后还在火辣辣的痛,他心里第一次感受到活着原来就像他帮着卸货时,那肩头沉沉的重量。
老乐这个人不擅言辞,他这一辈子没什么大想法,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对的,但是他的经历告诉他,孩子如果不继续读书,只怕以后就像他只能被困在这个地方一辈子。而乐观悲,这个“妄图”毕业后走他父亲的老路,接班当一名行商的家伙的梦想也破灭了。他不知道读书这件事为什么比挣钱更重要,但是他知道他以后没退路了,因为他打死不想再看到父亲给人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