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式的摆钟滴答着泛黄的钟摆,钢铁的齿轮彼此啮合,推动起光泽暗淡的表针。
粗制的玻璃台灯下,一盏昏黄橘火,照破黑暗,映照出年轻人略显疲惫的深邃面庞。
苏暮停下了手中的刻刀,指尖摩挲着枚轮齿精密,感受不到丝毫飞边毛刺的精致黄铜小齿轮,有些满意地将它放到了身前工作台上的零件堆里。
接下来,只需要按照既定步骤,驾轻就熟地做好钝化处理,再将这些新鲜出炉,钝化完成的零部件全部替换到相应机械的对应位置上去,那么,今天晚上的工作就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摘掉了戴在右眼上的单片眼镜,从工作台后长身而起,来到了台前的空地上,摆开架势,活动起了有些僵硬的身体。
“一只大西瓜,一刀切两半,你一半,我一半……”心里默念着打太极的小口诀,苏暮先是打了一套“太极拳”,完了,觉得不太过瘾,便又随手接了一套“太祖长拳”。
两套拳法完美收了功,苏暮的筋骨也算是将将活动开了。
他停下了想要继续热身的冲动,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眯起,不知为何,今天晚上的苏暮,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每当他想要抓住这种感觉,将之找出来的时候,却又总会生出一种看不真切的无力感,就仿佛是隔了一层纱那样。
他呼出了一口气。
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旧式摆钟,颇具年代感的表盘上,此刻,时针和分针的夹角刚好组成了一个完美的一百三十五度角。
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晚上的十点半钟。表盘正下方三个规整的镂空方槽里面,则清晰的显示着今天的具体日期:新历56年10月07日。
低头大致估算了一下钝化和替换机械零部件所需要的时间,苏暮的心中不免又是一声叹息,今天晚上显然又得熬到下半夜了。
作为“黑铁城中城区白泽坊”左近最负盛名,机械维修铺子现存的唯一“机械重塑师”。除了扎实的理论知识,丰富的经验和超强的动手能力,苏暮自然也有着自己的几手“绝活”,生意红火些,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对于生意红火这件事儿,苏暮却从来都不感觉如何得意。
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赚得都是些手艺人的辛苦钱罢了。
虽然,他白天早起的原因,通常只是为了赶上早班的第一列蒸汽轻轨去上学。
但是,他晚上睡得晚,却实打实的是因为要熬夜干活养活他自己。
黑铁城居,大不易!
如此苛刻的作息条件,自然也引发了一系列让苏暮感觉不妙却又无可奈何的窘迫局面。比如,在学校不放假的情况下,他通常的睡眠时间可能连五个小时都无法保证;又比如上学迟到,上课睡觉这种几乎要成为家常便饭的事儿。
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不好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在生存和上学这两件事情上,苏暮承受了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实际年龄可能也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这个年纪本不该承担的重量。
关于上学这件事儿,苏暮其实并不是十分愿意。
但是,这件事儿从始至终都轮不到他自己个儿来做主,因为那位已经故去的老人觉得他应该去上学。
对于那位已经故去的老人,苏暮的心里始终都存着一份感激之情。
七年前,正是那位老人将他从混沌迷蒙中唤醒,才有了今日的苏暮。
虽然,现在的生活未必就是苏暮自己喜欢的生活,但,却也是实实在在还算得上安稳的生活。
那位老人说,他在黑铁城有间不大不小的铺子缺一个小伙计。
于是,他便跟随着那位老人从旧土的荒原上,来到了这座钢铁之城的里面。
后来,那位老人又说,年轻人怎么能不上学呢?
于是,他便又成为了黑铁城最好私立学校的一名学生。
如今,他最为久远的记忆依然只停留在七年前,那个被唤醒的清晨。
更为久远的记忆,仍旧还是迷蒙一片。
不过,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感觉失落。
只是,随着那位老人的故去和联盟五年精英教育即将接近尾声。
苏暮的心中不免又生出了一些波澜。
他再一次的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
是远走他乡,去到都会城市继续追求精英教育之上的高等教育?
还是留守此间,靠自己的手艺,安安稳稳地过上一生?
亦或是,拿起那位老人弥留之际留给他的地图,背起行囊,踏上旧土,去到他当初发现自己的地方,寻找线索,追寻自己的身世,解开那些被埋藏的记忆?
苏暮想走的其实一直都是第四条路。
只是这条路并不好走,也不是苏暮想走就一定能走得通的。走上它需要一些天赋,一些运气,还需要大毅力!为此,苏暮一直都在努力着!
不过,苏暮想走的第四条路,目前来说,与前三条路中的任意一条其实都没有明显冲突。
所以,除了第四条路之外,前三条路中,苏暮还是可以三选一甚至三选多的,只是,现在的他还有些乱,并没有完全想明白。
相较于上学这件事儿,苏暮其实更喜欢睡觉,因为睡觉就可以做梦,而梦里什么都有——包括学校所教授的和不教授的。
在梦中,他可以去到不同光怪陆离的世界,经历不同的梦境人生。
尽管,等到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之后,还能记起的东西微乎其微。